芝兰玉树(71)
“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林母没说什么,又问了些有关身体的近况,几乎是有些突兀地,语带犹疑地问,“宝贝,如果我和你爸爸分开,你要跟谁?”
林一航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惊讶,“怎么突然……”
“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掰扯不清楚,”林母似乎不想多谈,接着问道,“航航,你要跟谁?”
林一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年纪尚小,从小锦衣玉食,心思也浅薄,想不到那些以后的利益得失,只是单纯地有些茫然。
林母却急了,“航航,跟我,相信妈妈,妈妈也能让你过得很好,别跟你爸!他……他是个疯子!为了……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他就是个畜生!”
切齿的恨意从听筒中传出来,近乎是有些歇斯底里的。
在林一航印象中,母亲总是轻声细语,也从未咒骂过别人,是个十分温淑端庄的女人,眼下却把世间最腌臜的词汇源源不断用在了自己丈夫身上。
林一航有点被吓到,把手机拿远了些,过了几分钟,定了定神,才语调柔和地打断道:“妈。”
林母声音一滞,数秒后才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航航,对不起,我不该……”
“妈,”林一航其实已经想好了,笃定道,“我跟着你,如果你们分开的话。”
远在燕京的那个光鲜亮丽的家,在他看来更像是金碧辉煌的囚笼,冰冷且缺乏人情味。母亲永远都是端着的贤淑模样,鲜少笑容,像个漂亮的木偶;父亲则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像不可一世的皇帝。
“林一帆回国了,一礼拜前,你爸……林恒把他派到明川做事,他要是来找你,要你回家的话,你不要听他的话。我这就着手离婚的事情,办好之后,我们回边宁。”
明川是君安所在的俞省的省会,林母是边宁人,娘家置办的产业都在边宁。
林一航心揪起来,几乎是下意识拒绝:“我不去边宁。”察觉到自己语气生硬,他又放轻了声音,“我就在君安,读完高中,不行吗?”
林母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含糊应承过了,又交代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最后叮嘱了几遍不要跟林一帆过多接触,说自己打了钱过来,便把电话挂了。
林一航僵着身子往回走,实在放不下心,又拨回去,“我想就在君安,我喜欢这里,妈,求你了,我在这真的挺好的。”
林母沉默了片刻,才说:“好。”许是儿子长到这么大,从未求过自己什么事情,她又郑重补充道,“既然你喜欢,妈妈答应你,你就在君安,好好的。”
他还是很愿意相信自己母亲的,这也是母亲第一次向他保证一样事情。
林一航心里的石头摇晃着落了下来,脚步又重新变得轻快,走了没几步,威风一直拱他的腿,他才想起来,早餐忘记拿了,又折回去。
一看时间,已经是八点多钟了,他跟母亲打了近一小时电话。
回家路上,手机又响起来,是陌生来电,林一航顿了顿,神色几分警觉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即使是俞省本地的号码,他也没有接。
林一帆在明川。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林一航的感官谈不上好坏,毕竟大他近八岁,林一航上初中时,对方就已经出国留学了。
而且似乎因为对父亲有怨怼,这么多年来很少回家,很久回来一次,兄弟俩也只是远远照面了,问候一声的关系,非常不亲近。
之所以说谈不上好坏,是因为,林一航很小的时候,林一帆曾打破过他的头,但林一帆还在家的时候,就没有对他不好的地方了,甚至是还可以。
至少,林一航记得,自己在小学被欺负时,高中部的林一帆也曾过来赶跑那些小孩,为他擦过眼泪,还摸了他的头。
第43章
林一航记得,上次和林一帆见面是两年前的小年夜。
林一帆回来得很匆忙,走得也很快。当时家里的佣人都放假了,母亲也身体不适待在房中,林一航便亲自去泡茶,端出来时,正遇上林一帆摔上书房的门出来。
一脸阴郁的样子。
林一帆长得其实不像父亲,但某些说不上来的地方又很像,只要露出某些表情,就绝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林恒的种。
林一航有些发怵,不太敢出声请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坐下来喝茶。
但林一帆还是喝了,他自己走到林一航面前,没有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将托盘里的茶端起来呷了一口,拍了拍林一航的肩膀便走了。
现在回忆起来,林一航其实都不太记得林一帆特别具体的样貌了,只记得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又或者是更小些时候,自己痛哭流涕时,哥哥抚摸自己头顶的力度。
那个俞城本地的陌生号码只响了一次就不再响了,林一航将手机放回口袋,余光瞥见手腕上挂着的几个塑料袋内,面已经坨了,便挑出来,丢进了巷口的垃圾桶。
八点的瑞安巷已经完全醒过来,石板路上的行人,都是街坊邻居,见着林一航了便热情地打招呼,林一航很乖地一一应着,脸上挂着温良的笑模样,没有过多留意身后,对不远不近跟着他的人一无所觉。
威风倒是注意到了,奈何它也是乖乖狗,没有路上遇见生人就狂吠的道理,四爪很轻快交错着往家的方向跑。
近了小院,它机敏地立起耳朵,拽直了狗绳,大声吠叫起来。
林一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直到听到里面有人惊叫,才急忙跑到门口,隔着铁栅栏门一看,秦铮揪着一个少年的领口,把人推出来,眉头紧锁的样子。
“哥,怎么回事?”
听到林一航的声音,秦铮脸色变得好看了点儿,抓着领口的手松了,“没什么事儿,有人手脚不太干净,”又看向那郁郁不平的少年,“自己交出来,别弄得太不好看。”
少年紧紧捂着荷包,面红耳赤,叫道:“这本来就是我的!”
他母亲也在旁边,惊叫应该就是她发出来的,“小滔,你这是干什么?快点拿出来!”
秦铮被整笑了:“搁我家里六年的东西,你说是你的,真有意思。”
这时林一航已经在狗屋旁拴威风了,威风少见的一脸凶相,林一航实在是害怕它咬伤别人,蹲下来安抚了一会儿,狗子依旧是狂吠,还是被秦铮抽空瞪了一眼才安静下来。
林一航松了口气,跑到秦铮身旁,认出这是之前向他问路的母子,这时秦见山也走了出来,先是警告地看了眼秦铮,“我就是这么教你待客的?”又笑呵呵打圆场,“还是都进来坐着吧。”
大家在客厅的沙发上落了座,林一航先去厨房里放了东西,端了几杯水出来,场上一片尴尬的沉默。
女人突然拍了自己儿子一巴掌,说:“快拿出来!像什么样子。”
“我没说谎!”少年扭扭捏捏把东西从裤兜里掏出来了,“妈,你看,这是不是我的?”
“这……”女人看了好几眼,犹豫片刻,视线又转向秦见山,勉强笑了笑,“我没印象。”
少年睁大眼睛,气道:“妈!你怎么说瞎话,这是你送我的东西!我当年说丢了,你还把我打了一顿!六年前,你不记得了吗?”
林一航知道这个物件,是个陶埙,摆在客厅吃灰许久,还是他擦干净的。
“我看你才在说瞎话!快还给人家,道歉!”
少年梗着脖子,眼圈泛红,“我不!这本来就是我的,是秦铮抢走的!”
很笃定的样子。
秦铮拧眉,倒没把这平白无故的构陷放在心上,目光转向秦见山,问:“爷爷,这不是你的东西么?”
秦见山沉默地看了那埙一会儿,没回答,对女人说:“既然小滔喜欢,那就拿回去吧。”
秦铮脸色一变,继而垂下眼帘,不再作声。
林一航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察觉到秦铮的心情有些低落,偷偷地将手盖在了Alpha的大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