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玉树(16)
秦铮狐疑道:“你该不是病了吧?有气无力的。”
“没,没有。”
秦铮也就不再说话,脚下用力,车子稳了起来,路过校门口时和俩哥们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先走了,一路飞驰,不过十分钟就到了家。
威风许久没见俩人一起回来,叫得特别高兴,尾巴摇得院里的浮土都扬起来了。林一航抿着唇摸了它一把,眼圈顿时红了,匆匆进屋上楼,没再下来。
秦铮莫名其妙地看了会儿楼梯,心想这小结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猜测他大概心情不好,耸了耸肩,点了份外卖吃了,往沙发上一躺,睡午觉了。
却不知睡着的时候林一航湿着眼睛轻手轻脚出去,拦了出租车去卖场,买了只新手机。
五月下旬伊始,一中例行月考,全年级都参与排名。当老师在讲台上说学校在高二下学期的末尾试行按排名调班,如果顺利的话以后也会延续时,林一航眼睛亮了。
他好像有希望了。
上学也有二十天了,他已经明白他所在的平行班属于下游,多是交择校费进来的学生,几乎没几个人学习,风气并不如何好。而重点班和火箭班就不一样了,那些同学成绩相对好,是下苦工学来的,应该不会闲着没事儿就嘲笑他,找他麻烦。
更何况,如果能考到年级前五十,他就能进二十班,成为秦铮的同班同学。这愿景太过美好,林一航激动得心怦怦跳,眼睛也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有些撑不住现在这样的日子了,才十多天,他很多次都觉得自己在崩溃的边缘。这些人的恶劣程度比之前他在燕京的贵族私立时要严重得多,那边的富家小孩虽然也欺负人,但不会做得这么低劣粗俗,或许也是因为了解他的家世吧,没有做得那么极端。
这里就不同了,没有人认识他,情况就变得很坏。
他总是想,这些人是从哪里学来这样不堪下流的词汇,可以组织成那样阴毒的语句,既恶心,又锋利,细看就刀子般戳在人身上,粗略一瞥也令人胆战心惊。
还有那些令人作呕的捉弄,他都不敢相信是Omega能做出来的——
他的桌斗里被人放过使用过的避孕套。那股腥膻味冲得他晕眩,当即就落下眼泪,自然又是招来一顿嘲笑。他不敢换张桌子,只能如芒在背地继续用下去,每每看到那个地方都忍不住胃里泛酸。
更不用说水杯里有粉笔头或是被滴墨水了。他的所有书几乎都缺张少页,封面和扉页宛如留言簿,写满了骂他的脏话。课桌上也被刻字,画图,这些人变着花样羞辱他。
他的训练册被人丢了,作业本买一个被撕坏一个。他做不了作业,也不想再浪费了,交不出东西,老师还因此批评他,全班又哄堂大笑,他只能低着头撑着,再到无人的地方默默垂泪。
……现在好了,只要月考能够考出好成绩,他就解脱了吧?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环境所迫,他很难提起勇气去抗争。
林一航振作起来,重新买了许多教辅资料带回家里,一连几天都做到半夜两点。他不知道这边如何出题,不想有任何闪失,就把所有的知识都归纳整理了一遍,反复确认,直到毫无遗漏才安下心来。
月考这天,考场已经提前布置好,由于是三个年级统一考试,为了防止作弊,高二的考场在高三的教学楼。
林一航早早来到学校,找到自己的考场,坐了许久,教室里才陆陆续续来了人。他小心地看了一圈,没几个认识的,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多虑,好歹是考试,那些人不至于在这种时候也要找他麻烦。
但他还是有些紧张,抑或是激动,心里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天气又很燥热,他出了一身汗,不知不觉喝光了带来的水,还是止不住地感觉口渴。
终于,监考老师进来了,在讲台上按例说了一遍考场纪律,学校广播又重复了一遍,不多时,密封的试卷袋被送上讲台。
打铃和广播通知后,第一门语文考试正式开始了,林一航本有些心焦,两眼直直看着坐在前面的同学把长长的试卷传过来,真拿到那薄薄的纸张时,却奇异地静了——
他只粗略地扫了一遍试卷,便生出了强大的信心,面容也变得沉静,用0.5的笔在卷首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自己的班级姓名与学号,开始认真答题。
一路顺风顺水。
考场内如此安静,只听笔端与纸页相触,发出蚕食桑叶般的轻响。林一航渐渐进了状态,内心有如一泊宁谧的湖水,又因着他的思维的跳跃,泛出愉悦的涟漪。这场考试倒成了他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享受了。
外间的阳光斜到他桌上,照着空气中浮动的细小灰尘,映得他侧脸玉石般温润,长睫在鼻梁投下阴影,浅淡,宛如水墨绘就。
他多感谢他曾用那么多各式各样的习题打发时间啊。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他连作文都是一气呵成。
文题有关成长,他写了篇抒情文,停笔时一滴水落在卷上,底下的字迹被清晰地放大,他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眼泪,忙不迭拭去,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觉得自己确实比以前成长了。他现在已经很能忍,承受能力也好了很多,不会动不动就当着人哭了。他比以前坚强。
这样想着,林一航有点儿高兴了,眼睛弯起,看着答得漂亮的试卷生出了几分成就感,又发现还剩半小时考试才结束,便端出严肃的态度,认真检查了好几遍。
广播传出考试结束的音乐,监考老师示意最后一排的同学收卷,考场上嘈杂了起来,大家神色各异,,这都不关林一航的事了。
他收拾好文具,走出考场,外间渐渐喧闹起来。他站在陌生的人群里,少有地觉得放松,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五官显得生动起来,无疑是好看的,很是吸引了一些目光。
他毫无所觉,径自去了洗手间,之前喝了太多水,他可不想下场考到一半要出去上厕所,半点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偷偷跟着。
吴宣刚出了考场,阴着脸看了眼手机,扬起一抹讽刺地笑,径直走出了高一教学楼。学校就那么大,不多时他就迎着各色意味不明的目光站在了三楼洗手间的门口。
一个Omega女孩儿笑着说:“吴学长来啦,人在里面呢。”堵在门口的几个Omega纷纷给吴宣让路。吴宣走进去,眉头因为卫生间里的臭味儿皱起,看到林一航那副狼狈样儿又展开了,还快意地挑高了些。
“我还没来呢,怎么就这样了?”
吴宣这话虽然阴阳怪气,但也没有要怪谁的意思,几个Omega都放下心了,一个劲儿堆笑,其中一个Omega男孩儿说:“学长都打招呼了,也不麻烦。反正平时看他也讨厌,又不好在班上怎样,刚好有机会就随便打了几下。”
林一航刚在地上滚了一圈,身上全是腥臭的泥水,蜷在角落里发抖,呜呜地哭。吴宣看他那副样儿,都提不起兴致用自己的白鞋去踹了,又瞄见放在水池边的拖把和塑料桶,发号施令:“关隔间里吧,浇桶水给他洗洗,又脏又臭的真恶心。”
一时之间竟没人动,都嫌林一航身上脏,不愿意去碰他。吴宣眼睛一横,含怒道:“都愣着干嘛!蠢不蠢,那儿不是有拖把吗?捅几下知道痛了不就自己进去了?”
林一航动了动,抬起头畏惧地看了他们一眼,赶在人拿拖把上来捅之前,流着泪自己进了隔间。他怕痛,也怕这些人不肯善罢甘休,只盼快点结束,好赶上下一场考试。他不求别的,只想好好抓住这次机会,脱离这无望的泥淖。
“哈哈哈,他居然自己进去了!”
“我的天呐,太没出息了吧。”
几个Omega一顿笑,吴宣说:“我看他挺有出息,我的话都敢不听。我前脚和他说别让我见着他出现在秦铮面前,后脚又爬秦铮的车,挺会装可怜的,绝了。”
门重重甩上,哐地一声响,整个隔间都晃动了一下。林一航在里面瑟缩着,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看着门板下晃动的几只脚,又看到门锁的标识转成红色,顿时心生不妙,伸手去拧了推,却怎么也推不开了。他一下急了,又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好一会儿才艰难开了口:“求,求你们……别,别关我,求,求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