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玉树(49)
越长大,他就越顶不住老头儿用那种眼神看他。所以他初二稍稍懂事之后就再没挑过事儿,和人主动打过架,只有这回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了,才上赶着去打。结果来了下狠的,留这么长条疤,肯定瞒不过去了——
……估计到时候他得吃顿竹笋炒肉,快两年没尝过味儿了,不知道老头儿下手还有没有以前那么狠,但愿能给他留点儿面子,别当着林一航打,不然那可太丢人了。
向医生道过谢后,秦铮推门出去,守在外面的林一航立刻凑到他身前,蹙着眉头,语气关切地问:“哥,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
两人视线相对,秦铮都能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瞧见自己的倒影了。他很少被人关心疼不疼,有点儿别扭的同时又觉得很受用,心情顿时好了些,唇角也就勾起来,“怎么你看着比我还难受?没事儿,不疼,跟输液时扎针差不多。”
林一航确实挺难受的,先前他隔窗看了一眼那袒露的伤口,心里就一直闷闷的不是滋味。应该很疼吧?秦铮身上可能要留疤了。或许秦铮本人不会在意,但他在意,谁都不愿意自己喜欢珍视的人受到伤害、身上留下那种痕迹,更何况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实在又心疼又自责。
只是他现在不想再让秦铮反过来安慰他了,便收起了那副低落的样子,向秦铮笑了一下,“那还是有一点疼的吧?我输液的时候觉得有一点点疼。哥比我厉害多了。”
秦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正要张嘴调侃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这点儿疼,但想起那天他手背上青色的针眼,又觉得他怕疼好像也十分理所当然,点了点头说:“那是,皮糙肉厚的一般来说是比细皮嫩肉的厉害点儿。”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林一航偷瞄着秦铮帅气的侧脸,心说皮糙肉厚这词儿好像也和他不怎么沾边,但少年人总归是会越长越强健的,该不会若干年后长大了真的变成五大三粗的那种Alpha吧?
他脑补了一会儿,不太能想象出来秦铮那副模样,不住地偷瞄秦铮一眼,又一眼。正好两人走到街边,几名工人装扮的壮年Alpha从旁路过,块头都很大。有了参照,他突然就想到了,顿时被脑海中的画面逗乐,忍不住闷头偷偷笑起来。
秦铮抬手拦车,用余光斜着他,“笑什么呢?又开始了?”他也是最近才发现林一航很喜欢一点点事就笑起来,还特别有感染力,搞得他也容易跟着一块儿笑。他得端着点儿,不能被轻易影响,不然以后镇不住人了,却还是压不住嘴角:“小疯子。毛病。”
因为今天中午要去医院拆线,两人吃了午饭就直接去了,完事儿才一点多,回家麻烦,上学又太早,便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下了车,进了某家甜品店。
这个时间段没什么人,老板在吧台后打盹,都没听见他们推门进来的动静,秦铮叫醒他点单,林一航则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托腮看着秦铮挺拔清瘦的背影,想到以后或许会横向发展,又忍不住开始笑。
秦铮看了会儿饮品单,想问问他要什么,一回头却怔住了。
外间日头正晒,阳光把一切都照得刺眼,小店里就显得稍稍暗了些。林一航坐在临街的窗边,光线透进来打出他的轮廓,清晰又柔和,光影在他身上整齐地分部,错落有致,是种遵循规则但又不规则的美感。
他白得有些通透了,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带笑的飞红的面颊却又那么鲜活,弯起的眼睛里盈着细碎的漆光,仿佛一段潋潋的水。见秦铮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他便收了笑,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扇,扇得秦铮心里发痒。
连日以来刻意忽视的那股幽香又在鼻端清浅浮动了。秦铮滚了滚喉结,压下满身隐约的躁动,抢先开了口:“喝点儿什么?”
被他直勾勾看了一会儿,林一航心里也跳起来,脸上发热,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摆在桌上的一小盆多肉,那叶子肥嘟嘟毛茸茸的,他很想掐一掐,好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好险才忍住了,磕磕巴巴地说:“我,我都,可以。和哥,喝一样的。”
不多时秦铮端着两杯柠檬气泡水过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对坐着,视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相交。柜式空调在旁边缓缓吹着冷气,吸管在杯中搅动,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清凌凌的声响。雪松和兰花在清爽微酸的柠檬香气中隐隐互渗,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了。
秦铮叼着吸管一口气喝了半杯,很想打破这奇怪的氛围,脑子却空空的想不出什么话题,搁在膝上的手伸开又收紧,喝了这么多冰的身上也还是发热,只能又低头猛吸,杯子直接快要见底。
林一航瞟了眼他汗涔涔的脑门儿,牙齿轻轻咬着吸管,也在绞尽脑汁地想,好不容易才灵光乍现,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为什么,我的没有冰?”
“一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好像那些Omega很少要冰的。”
“那些Omega是女孩子吧?”林一航说着,脸有点儿红,“我是男的,不会有……所以不碍事,能喝冰的。”
秦铮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没怎么跟Omega接触过,只在一堆人一块儿玩的时候和女Omega打过交道,依稀记得她们有时喝东西会不要冰,也就给林一航点了个不冰的,完全没想过生理上的差别——
冰不冰的有什么关系?这话题也太捞了,叫人怎么聊得下去?
但总归是感觉自在了一些,秦铮脑子又好使了,不打算再跟他掰扯这个,便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之前乐什么呢,我怎么总觉着你在笑话我?”
林一航又想笑了,弯着眼睛吸了一大口气泡水,正要开口,却突然眉头一皱,捂着嘴咳嗽起来,刚喝进去的气泡水全呛出来了,水渍从指缝冒出来,顺着白皙的手掌淌到小臂,滴滴答答落在桌上地上。
秦铮失笑:“你怎么喝个水都……”林一航剧烈咳嗽着,眼尾发红,湿漉漉地看了他一眼,他顿了顿,心跳起来,起身过去帮忙顺气,手掌按住林一航的背把人压低,而后安抚性地拍了拍,语气平淡地指点道:“低下去,再低一点儿,用力捶几下胸口。”
林一航依言照做也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去,脖子都咳红了,喘匀了气抬头,一脸生理性泪水,眉毛紧紧扭着,看上去很有些狼狈。秦铮心脏却跳得更欢快了,他按着林一航的温热的背心,稍稍一挪便摸到那单薄的蝴蝶骨,轻颤着,真的好像有只蝴蝶在他掌心振翅。
他被那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又不敢多用力去感受,只能轻轻贴着,一时之间不太舍得放手,直到林一航抹着嘴开始找纸巾,他才有些艰难地把手收回来,从兜里掏出那张小手帕递给他。
林一航觉得实在丢人,接过来手帕草率地擦了几下脸,而后捏在手里,表情恹恹的。但拇指摩挲着手帕上浮凸的兰花,他心情又好了一些,觉得没那么窘了,小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哥,你一直带着这个呢?”
秦铮莫名有点儿心慌意乱,鼻子里“嗯”了一声,扯谎道:“也不是天天带吧,出门看见了就往兜里一塞,省得买纸。”
其实他压根儿不怎么买那种手帕纸,大老爷们儿流血流汗用衣服擦擦就行,哪儿这么讲究?他向来对这些娘唧唧的小东西不屑一顾,却把林一航送的小手帕天天带着了。
……这是人家答谢时送出的一片心意,而且这玩意儿还挺好用的,这会儿不就派上用场了?而且是蓝色的,看着没那么娘,旁的人也没见他掏出来用过,不会逼逼歪歪的。
搪塞了自己一通,秦铮绷住了酷哥儿脸,朝林一航伸手,“还我。让你有事儿没事儿笑,出糗了吧?”
林一航红着脸摇头:“都脏了,我洗了再还你。”这手帕上又是口水又是眼泪的,他才不好意思还回去呢。
“没事儿,给我,我自己会洗。”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秦铮有些生硬地补充道,“你送我就是我的东西了,我不习惯我东西交给别人洗。”
“可是……”林一航握着手帕,期期艾艾地说,“真的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