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玉树(47)
张瑜珉有点儿望而生怯,脚步微顿,别过脸盯着桥下倒映着夜景的死水,心里茫然了片刻。
他不知道于澄会抽烟,于澄从未向他提起过。未提及的事恐怕还有很多,他其实对于在外求学了七八年的于澄知之甚少,以至于这次于澄回来,他都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好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很亲切的邻家哥哥了。
“愣着干嘛,走啊。”秦铮推了他一把,然后冲着十几米外的于澄挥手,喊话的腔调懒洋洋的,“久等了于老师,我们班主任拖堂了,对不住对不住。”
“卧槽,于老师也来,铮哥怎么不说啊。”陈子灏不太乐意地撇撇嘴,小声念叨,“这串儿怕是不香了,谁跟老师一桌能吃得进去啊,讲话都不方便……”
“他是老师?”林一航有些惊讶。
“新来的物理老师,张瑜珉邻居家哥哥,不太熟的那种。”陈子灏凑过来跟他咬耳朵,“都不能说不熟了,关系还很差,你看张瑜珉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瑟瑟发抖都不敢讲话了。我寻思铮哥应该是要还他人情吧,那天就是他把铮哥送医院的,还帮着铮哥一块儿打过架。”
“我,知道这个。”林一航记性一向不错,认出了这是那天追在张瑜珉后面一身血的那个檀香味儿Alpha,当即了然地点点头,而后眉头蹙起来,心里更纳闷了。既然是要答谢人家,秦铮为什么又要让他装病搅了这个局子呢?
“天呐,这指不定多尬呢。怎么就把张瑜珉也拉上了,我都告诉铮哥这俩人关系不咋地了。今天得亏是有我,不然要从头冷到尾了。这吃饭呢,还是得要个话多的热一热场子……于老师好!”
眼瞅着走近了,陈子灏便刹住了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客气地向于澄问好,林一航也弯下背认真地见礼。张瑜珉瞥了眼于澄旁边的垃圾箱,上面盛烟灰的凹槽里戳着五六个烟蒂,握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紧,也跟着低声喊了句“于老师好”。
“别,都没在学校了,不用喊我老师。”和秦铮不同,于澄的长相是种温和的俊美,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我二十三,不嫌弃的话喊我于哥就行。”
秦铮很给面子地喊了,大伙儿也就都应和着。张瑜珉低着头在里面滥竽充数,光动嘴皮子没出声儿,被于澄扫了一眼,心里很有些纠结紧张,一边希望于澄能主动和他搭腔,像以前一样,一边又不希望。
从小到大,于澄一直包容着他,每次都是他生气不理于澄,于澄总是会哄他,从来没和他置气过。这次冷战让他有些害怕了,于澄不是不会和他生气的,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他知道是自己错了,他该主动去和好的,但他面对于澄好像总是会缺乏勇气,拖沓得不成样子。
张瑜珉暗暗唾弃了自己一番,脚下慢了些,就跟林一航一块儿肩并肩走着了。前面的三人相谈甚欢,于澄多了七八年的阅历,博闻强识,什么话题都信手拈来,讲话诙谐幽默,轻而易举就博得了少年们的好感,陈子灏已经掏出手机来嚷嚷着要加他微信了。
“你们,吵架了吗?”林一航小小声地问,“在医院,你们怎么了?你当时,好像很生气,还跑出去了。”
想起那个吻,张瑜珉脸红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没……也没很生气,吵了几句,我心烦不想和他说话,就走了。”
他倒不是因为那个吻在生气,只是气于澄不够尊重他的想法,乱跟他的朋友吃飞醋而已。后来没接受于澄的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玩意儿,只是在医院外的小花坛旁边,被于澄逼在角落里,铺天盖地温柔的檀香味儿让他觉得惶恐,下意识想要落荒而逃罢了。
“那你们,还没和好吗?”林一航有点儿明白秦铮的意图了,但又觉得也没有什么必要,既然都是朋友,有什么意见饭桌上说开就好了,他还是不懂秦铮为什么非要把人都支开,就好像……是特地为这两个人创造独处的环境一样。
“他应该还在生气。”张瑜珉瞄着于澄的背影,有些低落地说,“都没理我,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看来,你们没有不好。”林一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陈子灏,误会了。你们关系,应该很好。有什么事情,讲明白,就没误会了。有错,道完歉,就过去了。你们是朋友。”
张瑜珉没应声,过了好一会儿,也还是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看上去情绪很不好的样子。林一航有些担心,正要再安慰两句,吃饭的地儿到了,秦铮在前面招手,“你们俩在后面磨蹭什么呢?吃宵夜都不积极,快过来。”
陈子灏也扯着嗓子在旁边跟着催,来往路人都看着他们。两人觉得丢脸,便加快脚步跑了过去。这间餐馆生意火爆,里面几乎都坐满了,到处人声鼎沸,空气中充塞着各类食材在沸腾的汤水中烫熟的鲜香,营造出一种让人食指大动的氛围。
找地方落了座儿,秦铮就拉着林一航和陈子灏去冷柜选食物了,只剩张瑜珉和于澄坐在一条板凳儿上,相对无言。张瑜珉抠着消毒餐具上覆着的塑料薄膜,思考着要怎么向于澄开口,打好腹稿后酝酿了两三分钟也没敢看于澄一眼,只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服务生端着鸳鸯锅过来了,张瑜珉蔫巴巴地往后让了让,手撑在条凳上。服务生把锅子在桌上安置好,见张瑜珉忽然幅度很大地抖了一下,便有些歉意地问:“不好意思,我烫到您了吗?”
张瑜珉赶紧尬笑着摇头,嘴唇紧张地抿起,眼神左瞟右瞟,很有些慌乱,等人走开了才轻轻动了下自己的胳膊,试图把手从于澄的手底下抽出来。于澄却扣住他的指缝,把他的手压在凳子上和他握在一起,干燥的热度传递过来,烧得他心跳起来,脸和耳朵都慢慢变红。
于澄没用多少力气,但张瑜珉动了又动,手指伸开又收紧,硬是抽不出来似的,只能任由他握着。两只修长的手交叠,于澄手背上青筋浮起,指节处的破口凝着血痂,是那天打架留下来的。
他看了一会儿,想起那天自己确实都没关心过于澄一句,心里歉疚更深,便抬起眼睛,小心地看向于澄。于澄也深深地看着他,他嘴角轻轻撇了一下,视线移开,手却翻了过去,和于澄十指相扣,嘴唇翕动,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哥哥,对不起,我……”
于澄用力地捏一捏他的手掌,再用力地捏一捏,什么也没说,捏得他骨骼轻微发痛。他突然感受到了于澄的难过,胸口闷起来,也用力地握了回去。两个人的手心都很热,不一会儿就渗出汗来,黏腻地贴在一起不太舒服,但谁都不愿意放开。
桌上的锅子渐渐翻腾起来,气泡咕嘟嘟地破裂,不断散发热气和香味。周遭是热闹的,欢声笑语不断,他们这里却很安静,能听见空调送风时发出的白噪声。
终于,于澄低声说:“是我不对。我不该和你冷战。这几天,让你伤心了。”
张瑜珉认识于澄十几年,很少听他有语气这么低落的时候,想宽慰几句,脑子却一片空白,先前想好的说辞全忘光了,只能摇摇头,觉得心里酸涩,眼眶也一并有些酸涩起来,便偏过头靠在了于澄肩上。
他在别扭什么呢?一年了,他难过,于澄难道就不难过吗?于澄都回来了,他不该再逃避了。他不想再踟蹰下去,他和于澄,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呢?大不了,将来换个腺体就是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于澄低头吻了下他的发顶,烟和檀香都是暖的,温热的呼吸让他觉得熨帖和安宁。他顿了顿,眼睛瞄着周围,确定没人会注意他们之后,便像小时候那样,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于澄的肩膀。这几年他们聚少离多,他已经很久不曾和于澄这样亲密地靠在一起过了。
“哥……”林一航端着盘子,扯了扯秦铮的衣角,示意秦铮往他们那边看,有些担心地说,“他是不是哭了啊?最近,他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秦铮瞥了一眼,心说这俩人公共场合也不注意点儿影响,拿了几串豆棍往林一航的盘子上一搁,伸手揽住林一航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他哭个屁,别跟他瞎操心,拿点儿你自己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