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玉树(20)
“赵老师,吴宣带头霸凌,照片和视频都在这儿,”秦铮直直看向她的眼睛,“林一航是受害者。”
教导主任名叫赵新月,与秦见山是旧识,面色阴沉地向秦铮了解情况,不一会儿又接到秦见山的电话,回来时神情更加严肃。那边吴宣的父母一直在要求见林一航的家长,赵新月便走过去和他们交涉。
“我们家宣宣从小就听话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啊!我苦命的儿子啊!一个Omega要是被打破相了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啊?”
吴宣的母亲先是为自己的儿子摧心折肝了一阵,又仗着林一航家长没来一顿谩骂,当着学校老师的面儿污言秽语,俨然一副撒泼的样子,她的Alpha也跟着帮腔。这对夫妇不控制音量,来往的人纷纷皱眉,一名医生严肃出言制止,赵新月只得把人带出去,这片空间顿时安静了不少。
秦铮在走廊上枯站了许久,急诊室的门开了,林一航被推出来,转入病房。秦铮跟过去,在精神科的指示牌下愣了一会儿,前方的走廊陌生又熟悉,一眼就望到了头。
已是晚上八点,走廊上的灯全亮,看上去却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昏暗。空气中充塞着冰冷的消毒水气味,秦铮走进去,脚步声空空荡荡,周遭更显寂静。外间的园子浸泡在夜色里,廊边一排瘦瘦的夹竹桃交错掩映着,远处的花树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四面围着的都是病栋,上方露出一块夜幕,没有星斗。
果然还是那副老样子。
秦铮收回视线,觉得有些压抑,就没在走廊过多停留,快步走进林一航所在的病房。医生和护士正好要出去,嘱咐了他几句,他潦草地点头,搬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下,下意识掏出手机,却什么也玩不进去,只好看着透明软管中的点滴静静出神。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曾守在这个科室的某个病床前削过很多个苹果,然后切成小兔子的样子,放在果盘里,然后母亲会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笑着夸奖他。
……已经六年了。
秦铮恍然回神,发现林一航在流泪。先是无声的,而后秀气的眉头蹙起来,鼻子里发出低低的气音,眼泪也流得更凶,顺着眼角向下,淌过鬓边,不断渗进枕头里。
母亲那时候也是睡着睡着就哭起来,想必林一航和她心里都是痛苦的。
秦铮打消了把人叫醒的念头,全身上下的兜摸了个遍,竟摸出来一块儿带着血渍的蓝色小手帕。
“……”
他盯着这块儿手帕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更抱歉了。他之前用完后往兜里一塞就给忘了,这条裤子用洗衣机搅过,留在兜里的手帕还是一副脏兮兮皱巴巴的样子。
虽然看着不像样,但也算洗过,而且睡着的人还管什么干不干净?这样想着,秦铮便用这条手帕动作很轻地给林一航擦眼泪了。
大约两分钟后,林一航不再流泪,秦铮观望了十来秒,又把手帕塞回了兜里,满脸就当无事发生过,心下却好像有点尴尬,寻思着得找个时间,把这小手帕洗干净折好了,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陪了一会儿床,秦铮收到张瑜珉给他发的消息,面色又冷了下来,接收下载文件,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吴宣没什么大碍,人体脑壳儿最硬,他就是头皮破了,轻微脑震荡,剃了块头发缝了几针就推出来了。秦铮给秦见山打过电话,吴宣家长还在和老师扯皮,看过霸凌的照片和视频也不依不饶,狮子大开口地要赔偿,非要见林一航家长,又说和哪个校领导有关系,口口声声要求学校把林一航开除,全然不讲半分道理。
和学校有关系?秦铮在旁边冷眼,只觉得这一家人简直是跳梁小丑,他不信有谁的关系能比秦见山硬。秦见山当了三十多年教书匠,桃李满天下不说,退休前还身居高位,真叫他们这小破学校的校长下台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赵新月也觉得这家人沟通不了,沉着脸给秦见山打电话,秦老头儿气得不轻,秦铮听着声儿都能脑补出他在那头跳脚的样子了。把手头上的证据交给赵新月后,秦铮懒得再听他们掰扯,就又回到林一航的病房里讨清净。
林一航不知何时醒了,在床头缩着哭,秦铮皱着眉上前,斟酌着要安慰几句,林一航却怕极了他似的,惊恐地直往后躲。秦铮感觉他不太对,刚往前走了一步,林一航就哭着掀翻了床头柜,输液针扯掉了,冰凉的药液飞溅,鲜红的血从他手上渗了出来,刺眼地滴在雪白的被单上。
秦铮没太反应过来这状况,下意识要去碰他,林一航困兽般嘶哑地哭叫了一声,从病床上跳了下去,竟是要往外面跑。秦铮神情一凛,捉住他的手腕把人扯了回来,林一航挣扎起来,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无意义的字句,眼底浮出血丝,对着秦铮又踢又打。秦铮只能像之前那样用力把他反抱着,沉声试图唤醒他:“林一航!”
林一航顿了一下,又扭动起来,哭叫不止,听上去绝望极了。秦铮被这浓烈的情绪刺了一下,心里涌出愧疚与怜惜,又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只能继续喊他名字,低声笨拙地安慰道:“没事儿了,没事儿……我是秦铮,我……不打你,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秦铮只觉得自己词穷,又絮絮叨叨重复了几遍,语气一遍比一遍温和,声音也低了下去。林一航变成这副样子他也有责任,是他没能照顾好他。秦铮想不到该说什么了,也不知林一航是否能听进去,只能沉默地收紧手臂把人抱住,心里有些难过。
好在没多久林一航动作软了下去,渐渐地不再挣扎,眼睛慢慢对准了焦,泪水更加汹涌地夺眶而出,他喃喃着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好多,血……”
秦铮低声说:“你没有,那……人没什么事儿,你没杀人。”
林一航哽咽着:“你,骗我,我,杀人了。”
“真没有,已经没事儿了。”
“……真的?”
秦铮手上的劲儿松了,林一航便在他怀里转了身,哀戚地看着他,神情脆弱,像是在向他祈求宽恕似的。秦铮刚点了头,腰就被人紧紧环住了,胸前的衣服顷刻间被眼泪洇湿,林一航在他怀里哭得发抖。他僵硬了片刻,觉得林一航十分可怜,便抬起手摸了摸林一航的头发,又犹豫着轻拍那副单薄的脊背。
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没这样安慰过谁,只能借鉴他小时候哭时母亲安抚他的做法,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脸上显出几分茫然,面庞上的锐气淡了,看着竟是十分温柔。
“……!!”
陈子灏和张瑜珉一进来就看到这副景象,两人在病房门口险些惊掉了下巴,脸上写满了目瞪狗呆。秦铮见着人来了,顿时放开了手,但林一航仍抱着他哭,他手臂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又落到林一航的背上。
门口俩兄弟从惊愕中缓过来,换了副看戏的神色,都没吭声儿,只不住地朝秦铮挤眉弄眼。秦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就带了几分杀气,刀子一样飞出去,俩人十分配合,忍着笑强作严肃,憋得肩膀抖抖嗖嗖。
眼瞅着林一航怕是要哭个没完没了了,秦铮使了个眼色,张瑜珉大声咳嗽起来,林一航顿时受惊的兔子似的弹了一下,退开两步不敢回头,不住地用手抹着眼泪,脸慢慢地涨红了。
秦铮其实也有些局促,他还没和哪个同龄人这么抱过呢,但他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淡淡地问:“好了?”
林一航回想起自己的举动,后知后觉地更羞了,心里怦怦跳个不停,身上也跟留了秦铮的余温似的发热,面庞上的红晕扩散到耳廓,耳垂都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好,好了。”
第12章
秦铮按了呼叫铃,不多时护士来了,换过输液针后,林一航躺回病床上,被子拉得老高,遮住下颌,红着脸不敢看人。见他这么害羞,秦铮也觉得有些尴尬,俩兄弟倒是善解人意,寒暄几句把果篮放下,先行出去了。秦铮走到病房门口,回头见林一航在偷偷瞄他,两人的视线短暂一触,林一航慌乱地垂下眼睛,脸上刚消下去一点的红晕又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