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成犬(308)
“你根本不关心我的处境,不记得我从出生就失去了父亲,不知道母亲是谁,在王宫里寄人篱下,堂堂王族,被拉来当哄你陪你的玩具。
所有人都觉得,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沾了你的光,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人会承认,他们只会认为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
“而你呢?你对这些一无所知,单纯得让人恶心!”
小巷已在不断交手中摧毁得不成模样,他们从这头打到那头,祁铭也从那头讲到这头。
他的抱怨,他的渴求,他的憎恶。
他的小心思和真心话,他藏污纳垢的半生。
祁绚面无表情,纯把这些话当过耳云烟。
有关祁铭心底阴暗的一角,早在他们决裂时就显露过端倪,他那时已伤心过了,如今自然不会再为之动摇。
他的防范依旧滴水不漏,手下则愈发凌厉,占尽上风。
伤势渐重,气息奄奄,逃路也被封死,祁铭却并不慌忙。他没有继续指责谩骂,话锋一转,想起什么好事似的勾唇:
“好表弟,你可能不知道。我私底下一直偷偷跟别人说你。”
“说你脾气差、王子病、看不起人,表面装得大方,实际一点小事都会记恨很久,会暗中使绊子,在狼王那儿上眼药,所以他们一个都不愿意和你玩,都害怕你……你为此落寞的时候,我安慰着你,心底不知道有多快活!”
“可惜,你有了那个游戏机后,居然交到了新朋友。”
“那个叫when的家伙……每次听你提到他,我就不爽。凭什么你这种家伙也有人敢亲近?你得到了那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别人也总该有点你没有的东西,这才公平吧?”
“所以啊,跟你摊牌那天,我趁你不注意,摔坏了那个游戏机。”
“你不知道我想那一天想了多久,做梦都在幻想那个画面。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那个表情,那个表情!足够我回味一辈子!我——”
“砰”!
弹道来自毫无防备的另一侧,深深嵌入太阳穴,于颅内炸开。
可惜,没有致命的波频,这一击充其量只是打断了他的话,祁铭连半分迟钝都不见,挂着破碎的脑袋朝后急退数米,拉开了两边距离。
“呵呵……”
他,或者说它,瞧着温子曳冰冷的眼睛,以及终于有一丝色变的祁绚,获胜般捂住脸:
“哦对,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一开始,没有谁怀疑你的死亡……是我,是我啊!”
“我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容易死掉,我笃定背后定有蹊跷,我向那些大人进言,信誓旦旦地保证,它们想找的东西肯定被你带走了……”
说到这儿,一号再装不下去,笑得浑身发抖。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虽然不能理解这个位面的生物所谓的感情,但不得不说,还真是很好用的东西!”
“刚刚那些话,可不是我胡编乱造。”
它的手挪向胸口,在心脏上方摁了摁,“全都是这孩子的肺腑之言。”
“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你们好像很了解【我们】,但这点,肯定不可能知道。”
“——兽人死前残留的最浓烈的情绪,是肉质最好的佐料,不同的情绪,品尝起来滋味不同。一般,都是恐惧、悲伤、惊愕或者愤怒,这些都很美味,但不是我最喜欢的。”
它像个津津乐道的美食家,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全世界:
“我最喜欢的味道,名为‘嫉妒’。”
“只是可惜,这种味道实在可遇而不可求,至今以来,我也只在两个人身上品尝到过……”
“一个是祁铭。”它笑着指指自己,又指指后方,“另一个,是那位小姑娘。”
“……”
“不怪他俩相处得好,毕竟有着同一个讨厌的人——那就是你,祁绚。”
“因为嫉妒,他们拉近了关系;因为嫉妒,他们选择了背叛;因为嫉妒,他们双双送了命。而就算是死,占领他们内心的居然还是嫉妒,急不可耐、要置你于死地、疯狂的嫉妒!来自你的两位血亲!”
“……闭嘴。”
“戴安受囚十年,祁斌奄奄一息,狼王也离死不远了——你以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银月帝国变成这副模样,是谁害的?是你!祁绚,我承认你很厉害,可你这个人,当的还真是失败啊!”
“我叫你闭嘴——!”
失去冷静的一枪,自然也失去了准头。
出现破绽的那一瞬,一号眼底精光闪烁,整个人刹那肢解成数份,分别激射向祁绚和他背上的温子曳。
血雾中,蠕动不断的残肢犹如肉虫,一时难以判断杀机来源。祁绚回过神来,下意识把大少爷抱到怀里,直觉性地朝一个方向躲开。
生死厮杀出的战斗嗅觉再次救了他一命,肩头狠狠撕开一道豁口,鲜血飙溅。
一号得意的狞笑才露出一半,却发现背对着它的祁绚抬起手臂,看也不看,对准额心便是一枪——他怀中,温子曳紧盯这边,替他校正了方向。
上当了!
脑海里警铃大作,只来得及留下这个念头。
近在咫尺的爆炸卷起强劲风浪,祁绚护着温子曳的头,顺势踩过一串屋檐落地,回首看了一眼。
祁铭尸骨无存,显然,这具躯壳也被一号及时抛弃。
“……它跑了。”他怔怔道。
下一刻,脖颈被不容置喙地拉下,两耳被拢进手心,声音与外隔绝。
“它胡说八道。”
温子曳低声,眼镜滑下鼻梁也顾不上,白净皮肤泛出一阵血潮,看起来比祁绚本人更生气。
“太阳很耀眼,仰望太阳时被光芒刺痛,难道是太阳的错吗?”
他质问着,笑也不笑了。
“祁斌也嫉妒你,可他堂堂正正地嫉妒,不喜欢就不喜欢,对着干就对着干,自己也知道承认,面对共同的敌人还会统一战线。”
“这两个倒好,背地里耍阴招。要真不乐意拿你给的东西,大可以学习别人,不跟你亲近,而不是既要又要,从你这儿得了好处,还要把自己的卑鄙责怪到你身上……厚颜无耻。”
祁绚见他气狠成这样,有点好笑:“嗯,我知道,我没有因为这个难过。”刚才大多是为了蒙骗一号装出的失态。
虽然,并非完全不介意,那么难听的话,出自曾经要好的表哥的真心;不太熟悉的亲姐姐也在暗暗厌恶自己,甚至不惜做到这个份上。
不止鸠人作乱,同时也是来自于人心的恶意为银月招来了灾难……
实在太过讽刺。
祁绚心情复杂,埋头抱住他的少爷,又撒娇式地索吻。温子曳当然任由他亲来亲去,一边黏糊喘息,一边喃喃细语:
“有被你刺痛的人,也有很多被你照亮、被你温暖的人,还有仰赖你才能活下去的人。”
“祁绚……你……你是太阳。”
“银月的阴霾迟早为你而驱散……”
*
“该死!该死!该死!!”
月之巅,王宫外,求饶、嘶吼、哀嚎、谩骂,不绝于耳;宫内,一名近侍麻木的面容重焕神采,气急败坏地叫起来。
它在紧要关头转移了主意识,可还是有些太迟了,本体受到一定损伤。
尽管不算很重,却如同狠狠扇在脸上的两巴掌,扇得一贯自诩足智多谋的它丢尽脸面。
气冲冲地听了片刻受刑之人的惨叫,一号这才略感舒心,继而,它又想到那两个难缠的家伙,狠狠皱起眉。
它没有留存祁铭的身体组织,无法再生,失去王族S级兽人的躯壳,它更加没有胜算。
阴晴不定地原地沉思片刻,一号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主殿。
哒……哒……
长靴踏出的脚步声,在空旷殿中回荡,一时掩盖住了门外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