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成犬(127)
祁绚突然觉得身旁的沉默难以忍受起来,怒意平复,心中的委屈逐渐占据上风。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质问也好,发火也罢,温子曳都无法回应他。
他就像在演独角戏,失魂落魄半天,内心百转千回,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服了,另一位主人公却还对此一无所知。
窒息笼罩了祁绚,他盯着温子曳,眼神既爱又恨。
十分钟前他还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为不应当的绮念脸红心跳;这会儿却觉得对方成了洪水猛兽,半点不敢靠近。
这个人怎么连睡着都不让人安生?
《温学》第一条:大少爷有毒。诚不我欺。
“哒哒”,敲门声响起。
【您好,您点的“热可可一杯,加两勺糖100毫升牛奶”已送达,请趁热取走!】仙蒂瑞拉腔调优雅。
祁绚从恍惚中清醒,愣了愣,才记起来这回事。
他打开门,发现门外却不仅仅有仙蒂瑞拉,一串型号相同的小矮人系列紧随其后,就连平日里和仙蒂瑞拉相互不太对付的白雪公主也乖乖地跟来了。
十几双灯泡眼齐刷刷看向他,闪烁不停,祁绚困惑:“你们这是……”
【很抱歉打扰您,祁少爷。】
仙蒂瑞拉率先用空着的那条机械手臂拎起蕾丝裙摆,行了一个完美的淑女礼仪,【经过别墅全体机器人参与会议商讨,决定派我们前来探望少爷。请问可以让我们进去吗?】
“探望……”祁绚微微讶然,随后接过她手中端着的杯子,点头,“当然。”他把门让开,“请进。”
【感谢您的慷慨。】
仙蒂瑞拉领头往里走,行到床边,一排矮小的机器人抬起头,45度角忧伤地仰望温子曳。
【哦,天呐,我可怜的少爷。是谁害您成了这样?那人该被千刀万剐!】
她双手在灯泡眼下挥舞,似乎正抹去并不存在的眼泪,【真遗憾我没有安装相应模块,不能亲手测定您的状态。小矮人一号,麻烦你来代表大家行使这项权力。】
一号庄严地滑出队列,弹出手臂,咔哒一下扣住温子曳的手腕。
【体表温度正常;血压正常;心率较慢……】它眼中蓝光闪烁,将生理情况一一报告后,总结道,【处于深眠状态,其他一切健康。】
【谢天谢地。】仙蒂瑞拉说,【希望少爷早日苏醒。】
一众机器人的眼睛熄灭,仿佛衷心地许愿。两分钟后,它们重新连通能源,安静又次第有序地离开房间。
仙蒂瑞拉这次走在最后,出门前,她对祁绚说:
【祁少爷,也请您照顾好自己。热可可凉了就不好入口了,趁热喝完为佳。】
“嗯。”祁绚垂了垂眼帘,“我知道了。”
他停顿一下,蓦然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问:“仙蒂瑞拉,你为什么叫仙蒂瑞拉?”
仙蒂瑞拉歪歪脑袋:【祁少爷,你为什么叫祁少爷?】
祁绚:“……我不是在玩梗。”
况且他姓祁名绚,不叫什么少爷。
仙蒂瑞拉发出清脆的笑声,顽皮地眨眨眼睛:【哦,我明白,我只是想让您高兴一点。我的名字是少爷取的,他说这来自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一位淑女为家人任劳任怨,最终收获了王子的爱情。】
祁绚:“嗯……”
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他当年是这么跟温子曳说的吗?
仙蒂瑞拉见他不说话,再次优雅地行了个礼,关上门出去了。
仙蒂瑞拉、白雪、小矮人、小锡兵、彼得潘、爱丽儿……
《灰姑娘》、《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坚定的锡兵》、《彼得潘》、《海的女儿》……
时间过去太久,祁绚早已忘记从前为什么会讲起这些故事,更不记得具体复述了哪些内容。有的纯粹是一时兴起打发时间,有的为了哄好闷闷不乐的小伙伴修改了重心和结局。他说过即忘,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可温子曳一直记得。
祁绚坐回椅子上,捧着香甜的热可可,对着温子曳发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愚钝,分明线索那么多,居然到今天才发现。
原来舞会那晚,温子曳想到的那个人就是他。和苏枝一样,被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最后却只带来了背叛。
所以温子曳才会有那种近乎心理创伤一样的反应吗?
祁绚想起苏枝床头摆放的那张照片,被他鬼使神差地拿走,如今正躺在终端的空间钮中。
他找出来,十三岁的少年面对镜头微笑,眼神中充满了漠然和厌倦,了无生气,一点也不像他印象中时而幼稚、时而沉稳,热烈真挚的when。
隔着岁月,那种变化一瞬刺痛了祁绚的眼睛。
不是歉疚,他无意用阴差阳错的命运来惩罚自己。但他不由自主地想,那个时候,大少爷该多伤心?
一想到他曾让温子曳那么难过,祁绚也不禁难过起来。
“……彼得潘。”
【祁少爷。】智能管家用苍老的声线回应,【您知道了。】
祁绚低着头,雪白的长睫遮住瞳孔,有点没精打采:“为什么他不说?”
【我很抱歉。少爷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您,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他……之前是不是很讨厌我?肯定吧。”祁绚自言自语,“对他而言,我大概是全宇宙最混账的家伙了。擅自承诺又擅自背弃,说好会陪着他,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祁少爷,这么说可能有点狡猾。】
彼得潘语气柔和,【少爷对您的“讨厌”也是逼不得已,如果不那么做,他就无法开始正常的生活。其实他知道,很可能是您出了什么事,因为他了解您、相信您、喜爱您……可以的话,希望您不要责怪他的选择。】
“责怪?”祁绚摇摇头,他又有什么立场责怪?
温子曳很脆弱,当年的祁绚就意识到了,他的感情太执着,因此太容易被伤害。
“我不告而别在先,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找不到我,讨厌也正常。”
彼得潘却问:【祁少爷,您看见那个花瓶了吗?】
祁绚的目光移到床头,没有插花的花瓶一尘不染。
【那是苏夫人送的。】
“苏枝?”祁绚诧异,温子曳竟然还留着那个女人的东西。
【付出过真心,就无法舍弃,少爷很讨厌自己这一点。他很难放下过去。】
【他认为这是一种软弱。】彼得潘说,慈祥得宛如一个看待晚辈的老者,【可我认为,这是因为少爷还抱有期待。】
【“彼得潘”是长不大的孩子,永远保持童真与快乐;“仙蒂瑞拉”是位勤劳且优雅的女士,会得到应有的幸福。“小锡兵”顽强勇敢,拥有一颗烧不化的心;“白雪公主”和“小矮人”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您将这些美好的故事送给少爷,少爷将这些美好的名字送给我们。他让我们代替您陪伴他——他做不到真心地厌恶您。他期待有一天您会像童话的完美结局那样,出现,然后给他解释。】
【我很高兴。】彼得潘笑道,【您真的回来了。】
“……”
祁绚闭上眼,分明是非常聪明、也非常现实的一个人,偏偏在这种问题上固执到天真。
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呢?
纯粹又复杂,平静而汹涌。
就像冰山露出的一角,暗流中的漩涡,等意识到藏在水下庞然的危险之时,早已脱不开身,唯有被裹挟着不断下沉。
还沉得心甘情愿,觉得就这么被溺死也不错。
他全部的警觉、戒备、防范……在此刻统统磨灭了。祁绚想不到有谁能拒绝温子曳。
反正他不能。
*
第二天清早,祁绚去植物园摘了新鲜的花,串进瓶里。
白玫瑰上沾染水露,清冽无暇。幽微的香气飘散在房间里,没有人说话,祁绚安静地看着书,空气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