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蛟(99)
众人压低脑袋,均沉默不语。
这种事大家都参与,都分钱。
郑其正扫视众人,神色严峻:“你们平日如何我心里有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次沙英河检修,那是上朝过了堂的差使,要是办不好,以后就别干了,回家种地去吧!”
一位县丞硬着头皮开口:“大人,卑职们晓得厉害,这就着人整改。”
郑其正长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两分:“除了膳食,还有疏浚用的筏子、长柄斗勺等用具,一律按拨派的银子采买。”
“谁要是掉进钱眼里,敢以次充好,影响了工期,回去我就向知府大人禀告,到时候丢了官、免了职,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过诸位。”
“是,大人。”典吏扶着他坐下,“您老消消气,这就着人去改。”
第二日。
李青辞去打饭时,伙食又提升了一截,糠饼里也掺了一部分白面,没那么剌嗓子了,此外,还多架起了三口大锅,里头熬着菜汤,锅里的两根大棒骨看着极其显眼。
见此情景,李青辞也知晓分寸,这是到极限了,他没再抓住不放。
水至清则无鱼。
他打饭时,先沿着所有大锅走一遍,底下人拿不准他到底在哪口锅吃饭,只好事事做好,菜都是洗了三四遍,确保没有泥沙。
见他又和夫役一同吃饭,一位官员忍不住讥讽:“这位李大人,面子活做得真漂亮!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郑其正闻言冷笑:“你也去学他。”
这人面色讪讪:“同知大人,卑职年纪大了,那些糠饼吃下肚,不好克化。”
郑其正一摔袖子:“那就少说些拈酸吃醋的话,风大,别呛了喉咙!”
这人老老实实低头吃饭,没再言语。
下半晌,李青辞依旧站在河坡,期间来回走动,查看疏浚详情。
帐篷里的几个人对了下眼神,猜测着李青辞能装多久,这天寒地冻的,晌午在外头吃冷饭,这又顶着寒风吹。
一人挤眉弄眼,要是他病了,大家都松快了。
其余人笑而不语。
郑其正没管他们,他整理好官帽官服,往袖中揣个手炉,抬脚走出帐篷。
剩下的人一脸苦意,不情愿地往外走。
郑其正来到李青辞身边,笑着说:“李主事辛劳,回帐篷喝口热茶吧,这里我们盯着呢。”
李青辞欣然作揖:“多谢同知大人体恤。”
他回到帐篷,坐在火炉前喝水。
郑其正那些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又在地方历练多年,身上都有真本事。
虽小节有损,但大节无碍。
这两日,他学到不少东西,先贤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要躬行。
很多事只有亲身见过才懂,像他以往坐在衙署只翻阅公文,两厢对照,不免有井底之蛙之感。
感叹中,视线落在身前的墨色披风上,不由得思绪翩飞。
长于天地间,徜徉于江河湖海的蛟龙,日常所见皆是广阔天地,确实不会安于一隅。
可是……
李青辞低下头,神情晦暗。
风吹过,呼啸不止,像是谁在呜咽。
临到傍晚点卯,一行人聚在帐篷里,各自汇报今日的进度,简短讨论需要整改的地方,又商定好明日的任务,便四下离去。
李青辞到家后,先喝了碗热茶,然后认真吃饭,两盘菜吃得干干净净,添了两碗米饭。
在院中消食时,两条腿又酸又软,今日走得路远,又一直站着,感觉脚都肿了。
回想起以前,十七八岁的时候,他一天能走三四个时辰,也不怎么歇,到了晚上依旧生龙活虎。
哪像现在,虚得不行。
李青辞叹了口气,脚步虚浮地往屋里走。
睡了一夜,也不解乏。
李青辞撑着疲累的身体起床,顶着寒风骑马,心里止不住地庆幸,还好玄鳞给他做了这个披风。
晌午放饭时,差役看见李青辞已经波澜不惊,毕竟一连半个月,这人天天来打饭,再稀罕的物也看腻了。
李青辞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吃饭,咬着糠饼快速嚼着,手里的饭菜已经温凉,得赶紧吃。
突然,他嘴里的饼子被薅走了。
“这什么玩意!”玄鳞蹲在他身后,摸着他的脑袋,拧眉道,“又凉又硬,能吃吗?”
李青辞僵住,手都端不稳碗。
他竭力维持平静,想显得若无其事一点。
这时,他手里的碗也被拿走,耳边又响起嫌弃的话语:“你怎么吃这种东西,没钱了?”
他抿着颤抖的嘴唇,低头道:“有钱,现在大家都吃这个。”
玄鳞伸进衣领,摩挲他的脖子:“别吃了,你怎么能跟他们一样。”
脖颈传来微凉,激起一阵阵颤栗,李青辞又压低脑袋:“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玄鳞语气不屑,理所当然道:“你和他们当然不一样,你是我的小崽儿,有我养着你。”
他抬手把饼子和碗扔了,速度太快,李青辞都来不及阻止。
随后,玄鳞拿着一个绿筒子搁在他眼前:“吃这个,里面有栗子,我让松鼠精摘的,每一颗都又甜又糯。”
时隔数十年,又一次见到这个绿筒子,李青辞心里情绪莫名,自己也分不清,他接过来,触手温热。
玄鳞掏出木勺给他:“给你新做的,之前那个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拿出来就朽了,软趴趴的。”
普通的木头放了十来年,腐朽也是正常。
李青辞拿着勺子喝汤,里头的肉很烂糊,很轻易就能和骨头分开。
他慢慢嚼着,低声问:“你去哪了?”
玄鳞啧了一声,语气透着不悦:“出去溜达一圈,没找到好水,逮了只肥鸟就回来了。”
附近的河湖都很脏,人也多,他觉得恶心,没下水,找了个大树打盹,压下情欲就走了。
李青辞嚼着甜糯的栗子,转过头,盯着他问:“你出去,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玄鳞语气随意:“就离开一会儿,有什么好说的。”
再说,那种情况,他也顾不上。
李青辞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容嘲讽,他转回头,没再言语。
玄鳞见状,皱眉道:“又怎么了?”
李青辞闭了闭眼,平复心绪:“没什么,烫到嘴了。”
玄鳞立刻扳过他的脸:“烫哪了?我看看,应该不会啊,以前都是这个温度。”
语气关切,带着明显的担忧。
“怎么回事?你嘴巴变嫩了?”玄鳞掐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嘴。
李青辞挣动,推开他的手:“没事,已经好了。”
“娇气!”玄鳞语带嫌弃,哼笑里带着不自知的宠溺,他拍着自己的大腿,“过来坐这儿,我抱抱。”
李青辞闻言顿住,抬眼环顾四周,远处不少人,他心下踟蹰。
玄鳞不耐烦了:“快点!他们看不见你。”
李青辞攥紧手,耳根泛起薄红,他慢慢挪过去,坐在玄鳞腿上。
刚坐下,玄鳞就颠了颠腿,搂着他的腰,嫌弃道:“穿这么多,跟没抱一样。”
李青辞道:“那你松手别抱了。”
玄鳞啧啧:“算了,先凑合着吧。”
李青辞低头吃饭,一旁的视线存在感极强,玄鳞几乎贴着他的脸看他。
他遭不住,内心也不解:“你看我干什么?”
玄鳞掐他的腰:“这就咱俩,我不看你看谁。”
第49章
李青辞推远玄鳞的脑袋:“你别凑我这么近,我都吃不下饭了。”
玄鳞一听,怒了:“我是长得恶心还是怎么着,就这么膈应你?”
李青辞无奈,凑上去贴他的脸,轻声解释:“不是,没有人会在旁人吃饭的时候,凑到别人脸前盯着。”
玄鳞冷着脸道:“我不是人,少拿你那套糊弄我。”
李青辞叹气:“你以前也不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