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蛟(93)
张方印走到李青辞跟前,叹着气拍他的肩:“青辞兄辛苦!”
六位主事,只有他没成家,生父生母俱亡,无牵无挂。
派他去再合适不过。
因此,司里有什么外差,李青辞一人就占去半数。
另一位冯主事豪爽道:“青辞,我们承你的情,今日下衙,我们在明月阁给你摆一桌,好好犒劳犒劳你!”
明月阁,京城排得上号的酒楼,内里不设大堂,只有雅间,且按时辰计费,在雅间待半个时辰,就要价二十两银子,一顿饭下来,没有七八十两银子打不住。
他们一个月的俸禄尚不足九两,此举对他们来说可谓奢靡。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其余几位主事面色讪讪,并未接话。
冯主事父亲管盐务,家里不缺银子花,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可其余几位主事都是外地人,是通过科考留在京城,家无基业,平时多有拮据。
李青辞暗叹一声,起身打圆场:“诸位的好意,青辞心领了,这本就是我为官的分内之事,怎敢当诸位酬谢,折煞我了。”
“再者,此事来得突然,明日就要去河道报到,我要回家收拾用具,今日就先不与诸位聚首。”
“办差期间,少不得在公文、章程方面麻烦诸位,等此事一了,我请诸位去繁花居小酌一杯。”
繁花居背后的东家是他们主官的小舅子,一顿饭最多花四五两银子,他们都水司,平时应酬多去这里。
一席话下来,众人皆和颜悦色,张方印摆手道:“哪能让你做东,跟往常一样,咱们凑份子。”
另一位主事道:“就是,青辞还得攒钱娶媳妇呢!”
此话一落,满堂笑开。
李青辞赧然一笑,顺势坐下,没再接话。
过了晌午。
吃完饭,李青辞办好公文,领了符牌,坐在案桌前查看案卷。
这次监管沙英河,有两个目的。
一是清淤疏浚,一些农田灌区的沟渠水系,经历了多番灌溉之后,水底淤泥严重,影响明年春夏抽水灌田,因此需要在冬日河水下落时,清淤疏通,及时清除枯枝杂草和堵塞沟渠的淤泥、石块等杂物,以保障明年的农田灌溉和提高沟渠行洪、排涝能力。
二是排险加固,京畿春夏河流汛期迅猛,经过洪水冲刷,堰口、堤坝、闸口等存在不同程度的损毁,需要趁此时节对损毁的地方进行加固检修,排除隐患,确保来年汛期行洪畅通、安全。
等到放衙,手里的案卷还剩小半,李青辞摁了摁眉心,闭眼休息几瞬。
这个差使,年前不知道能不能按期交差。
缓了片刻,他睁开眼,继续翻看,今日务必要将沙英河的具体情况先过一遍。
一晃,大半个时辰过去。
李青辞放下案卷,长舒一口气,总算是了解大概,他搓着冰凉的手指,起身朝外走。
天上繁星闪烁,李青辞抬头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由得高兴,明日又是个晴天,他可以少遭点罪,冬日河堤多风,吹得人都透了,穿再厚的棉袍都不顶用。
“傻乐什么呢?”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仿佛贴着人耳朵说话。
四下亮着的烛火远远才有一个,视线不甚明朗,李青辞知道是玄鳞在说话,可是看不见人影。
只远远看见马车前亮着的灯笼,他快步走过去,就见马车一侧的窗户开着,玄鳞微低着头,正透过窗户看他。
李青辞冲他挥了挥手,没忍住小跑起来,抬起右脚跨上马车,另一只脚还没踩上去,整个人就被拽进了车里。
晃了几下,他跌进一个踏实的怀抱里,腰间搂着的手臂很用力,李青辞眼睛凝神,看着玄鳞努嘴:“都抱疼了。”
“是吗?”玄鳞疑惑挑眉,手臂松开些许。
李青辞笑了起来:“这样正好。”
玄鳞摸他冰凉的脸,语气透着一股不悦:“怎么天黑了才出来?在里面干嘛呢?”
李青辞闻言叹气:“在看案卷,司里给我派了个差事。”
他拿着玄鳞递给他的手炉暖手,慢慢给玄鳞说着。
玄鳞看上去心不在焉的,眼神落在李青辞张张合合的嘴唇上,偶尔,伸手揉弄一下。
片刻后。
李青辞抿了抿嘴,觉得嗓子干渴,下午只记得看案卷,都忘记喝水了。
“玄鳞,我渴了,想坐起来喝水。”
唇瓣不似平时的润泽,微微皱着,玄鳞抚弄两下,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张嘴。”
看样子竟是要喂他,李青辞不习惯,撑在他胸前想坐直:“我自己喝吧。”
“事儿真多。”玄鳞揽着他的后颈,微微抬高手臂,另一只手捏着茶杯抵在他唇边,“喝!”
李青辞哦了一声,乖乖由着他喂。
一杯茶饮尽,微凉的指腹擦过他的嘴唇,带起一阵麻痒。
李青辞敛着眼皮,用力抿了下嘴。
“还喝不喝?”玄鳞拍他的脸。
李青辞摇头。
玄鳞放下茶杯,解下他身上的披风扔到一边,又脱去他厚重的外袍,伸手翻了翻,里头还有件夹袄,再里头还有坎肩和中衣。
玄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穿得真多!”
李青辞笑了起来:“这还是早上你给我带的衣物。”
玄鳞道:“我哪知道有这么多,你昨夜放在榻上的,我怕漏了什么,就一股脑全装走了,穿得时候不觉得多,脱起来怎么这么麻烦!”
李青辞摸着身上的夹袄:“我怕冷,穿少了路上冻得慌。”
“我在,冻不着你。”玄鳞一边说着,一边扒他的衣裳,腿上也穿了好几层,玄鳞一脸的烦躁。
虽说车里不冷,但是等会到家还要走进去,穿穿脱脱的麻烦,他抓住玄鳞的手,摇头道:“别脱了,一会儿到家前还得穿。”
玄鳞挥开他的手:“我抱你进去。”
早上那是睡迷糊了不晓得,眼下他很清醒,这么大的人了,当着旁人的面,被人抱来抱去,面上过不去。
他努起嘴,晃了晃玄鳞的袖子:“我不想这样,让人看见会笑话我。”
玄鳞语气满不在乎:“你都是老爷了,谁敢当着你的面笑话你,至于他们背地里说什么,你管他呢!”
旋即,他转头看李青辞:“怎么,被我抱着让你很丢人?”
李青辞深吸了口气,下一瞬就散了,他暗叹一声:“没有,随你吧。”
玄鳞没吭声,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将他扒干净了,浑身就留下一身轻薄的里衣。
宽大的手掌在他腰背、大腿外侧狠狠揉搓,玄鳞喟叹道:“这样抱着舒服多了。”
李青辞小腿和大腿被迫折叠,整个人被两条手臂牢牢箍住,丝毫动弹不得,他没挣扎,乖巧地蜷着腿窝在男人怀里,当一个取暖的物件。
没一会儿,他被放开了,玄鳞摸着他的肚子,不悦道:“肚子都瘪了,下次早点出来,不然我就进去逮你。”
李青辞闻言一惊,生怕玄鳞真说到做到,立刻揽住他的脖子认错:“我知道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先出去告诉你一声。”
工部衙署紧挨着皇城,里面守卫重重,万一玄鳞被人发现端倪……
李青辞越想越心惊,他晃着玄鳞的脖子:“你在外面等着我好不好?里头人很多,你不喜欢的。”
玄鳞瞥他,语气缓和不少:“下不为例。”
“知道啦!”李青辞抿着嘴,贴了贴他的脸,浅浅笑着说话,“我喜欢你在外面等我,每次我一出来,见你坐在马车里等我,我就特别开心。”
这话倒是不假,确实出自真心,小崽子每次出来,见到他眼睛都是亮晶晶,压着笑意疾走,恨不得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一想到这儿,玄鳞就心烦,掐弄着李青辞的后颈,烦躁道:“这里怎么这多人!要是就你自己多好!”
跟在山里一样,小崽子可以随时随地扑他,他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