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蛟(121)
室内空无一人。
又走了。
又走了!!!!!!
李青辞一把抄起蚌壳,连同那颗珠子狠狠砸在地上。
霎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夜明珠在蚌壳里剧烈弹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心头猛敲。
蚌壳被砸到地上,反弹到墙角,里头的珠子咕噜咕噜滚出来。
室内视线渐渐黯淡。
李青辞垂首,扶额静坐。
他攥紧手,竭力平复心绪。
静默中,天亮了,惨白的微光一点点照进室内。
李青辞放下僵硬的手臂,心下惶然,他快步走到墙角,捡起地上的蚌壳和滚在柜底下的珠子。
他拿到眼前仔细察看,蚌壳完好无损,那颗珠子中间却像霜花一样,遍布着细细密密的裂纹。
李青辞急促地喘了口气,他拿着珠子走到床边,钻进被窝里。
一片暗色。
那颗珠子只散发着莹莹的微弱光芒。
啪嗒!
一颗热烫的水滴砸在冰凉破碎的珠子上。
啪嗒,啪嗒……
一声声极低的呜咽,闷在被子里,无人可闻。
……
风吹过,落下漫天花雨,枝头花瓣凋零,结出一颗颗黄豆大小的青色果子。
李青辞站在门口,转身回望。
室内空无一人,但好像哪里都有那个黑色的身影。
有时候倚在榻上,有时候坐在桌前,有时候躺在床上。
“老爷都收拾好了,该启程了。”
赴任调令已经下达三天,没办法再等了。
李青辞转身离去,跟太夫人交代诸多事宜。
随后,他走到李巧妤身边,看着她盘起的发髻,感叹道:“都是大姑娘了。”
李巧妤撅着嘴,抽了抽鼻子,低头没说话。
李青辞打趣道:“再过不久,你就是有品阶的女官了,可不能在外面随便哭鼻子。”
“我没哭!”李巧妤气恼地瞪他。
李青辞笑了一声:“好好,没哭。”
他摸了下李巧妤的脑袋,叮嘱道;“在宫里好好当差,遇见难平之事,不用委屈自己,回来跟你娘说,也可以给我寄急信,我虽然人不在京城,但兼着工部员外郎一职,在官场也有几个朋友,更何况咱们有钱,用钱砸也行。”
李巧妤破愁为笑,忍着离别的难过,咧嘴笑了起来:“知道了,哥!你到那边一定要好好的。”
李青辞点头,微微一笑。
高琼枝挥手,让车队启程:“走吧,别耽误了时辰晚上赶不到驿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过两三年就又回来了。”
话说得爽快,高琼枝眼周却泛起了红晕。
李青辞颔首,朝她恭敬一拜。
与母女二人辞别后,李青辞登上马车,孤身一人赴任。
这一行,从春走到夏。
第57章
李青辞到任后,正赶上夏汛水患,淹了几百顷良田,地里颗粒无收,房屋倒塌,近千户百姓流离失所。
事涉生民存亡,李青辞身为知州,总揽州务,肩承重担,近五万户百姓的生计,全交托他一人之手,李青辞心有惴惴,丝毫不敢懈怠,事必躬亲。
月余来,他时常奔波在河道、乡野间视察民情,设粥棚赈灾。
等此灾难过去,又迎来秋收,李青辞没得片刻闲暇,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八九个时辰都在忙碌。
要负责征收田赋、丁税,督促里甲、粮长完成税粮上缴,调节粮价,并核查账目以防贪腐。
要定期巡查辖境,考察农桑、治安,记录民情上报。
到任不过两三个月,整个人瘦了两圈。
这年,一入冬,就连下了三天暴雪,许多百姓冻伤、牲畜冻死。
州里的粮仓只够吃七天了,着实没办法,李青辞冒着大雪天,策马前往府里请求拨粮赈灾。
饶是他身上穿着玄鳞给他做的披风,回来仍是病了一场。
好在冬日州衙里的公事不多,李青辞也算因祸得福,忙里偷闲了三五日。
第二年开春,刚解了冻,李青辞就督促人修整河堤、堰坝。
春日里一切进展顺利,岂料一入夏,就诸事不顺,意外频发。
筑坝用的工具总是无缘无故的损毁,农夫做工时,也经常莫名其妙落水。
李青辞几番令人查探,什么都没查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夜里处理公文,白天待在河堤盯着。
走在坝上巡察时,他总觉得背后有窥伺之感,可几次猛地转身,皆一无所获。
李青辞只好按下那股莫名的怪异。
这天。
李青辞骑着马,照例在堤坝上巡视。
远远的,他听见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
是喜乐。
李青辞心里不禁疑惑,怎么会有人在河堤上成亲。
他策马走近去看,只见场面闹哄哄的。
一架嫣红小轿走在前头,后边跟着三辆驴板车,分别拉着猪牛羊。
在嘈杂声中,李青辞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子哭喊声。
紧接着,人群中出现骚乱,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姑娘,挣脱手上的麻绳,从轿子里跳出来。
新娘子哭着闪躲,她拼命挣扎,摆脱众人的拖拽,朝着李青辞飞奔而来。
“大人!大人!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新娘子一把扑倒在马前,砰砰磕头。
李青辞当即翻身下马。
新娘子立刻爬起来,躲在他身后。
李青辞挡在前面,沉着脸,看向朝他逼近的人群。
前来拉扯新娘的村民,见李青辞穿着官服,神色严肃,都踟蹰着没动。
这时一位白胡子的老头,手持拐杖,从众人身后缓缓走出。
他朝李青辞拱手:“小民见过知州大人。”
李青辞扫他一眼,神情威严:“发生了何事?”
白胡子老头朝身后指去:“小民张子禄,是此地甜水乡的乡约,我们这是在祭河神,以求今年风调雨顺,不闹水患。”
李青辞拧眉:“祭河神?怎么祭,详细禀来。”
张子禄三言两语交代一番:“大人刚上任,对此事不了解,其实祭河神此事简单,只需要上供猪牛羊各三头,投入河中后,在河边唱诵,跪地焚香祷告,河神看到我们的诚心,便会收下祭礼,今年我们乡就不会闹水患了。”
李青辞对当地民俗不做评价,只问:“这新娘子是怎么回事?”
张子禄答道:“半月前,河神显灵,说他看我们乡诚敬,便赐下恩赏,愿意纳我们乡的女子为妻。”
他指了指新娘子,笑道:“这个姑娘,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气,被河神挑中,今后就位列仙班,有享不完的福喽!”
李青辞敛下眼皮,掩藏那股呼之欲出的鄙薄。
这么厚颜无耻、冠冕堂皇的话,他实在听得恶心。
缓了缓,他抬起眼,神色如常道:“本官着实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位河神?该如何拜会?”
谈及此,张子禄神色紧张起来,他语焉不详,含糊交代几句,身后众人也一脸怯色地望向河边,面带惊恐之色。
含含糊糊的,李青辞就听出来这条河里住着一位法力高深的河神,至于河神长什么,从哪里来,怎么得见,一无所知。
见他们那副畏惧的模样,李青辞也没再追问,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看着张子禄,缓声道:“你是这次祭河神的主事吗?”
张子禄神色缓和下来,眉眼流出得意之色,他捋了捋胡子,笑着回答:“正是,小民不才,仗着年岁大些,略识得几个字,被乡亲们推举为此地的乡约,常年主持祭河神一事。”
李青辞点头,神色倏地一冷:“不管你们有何隐情,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投入河中,此乃戕害人命,有违大雍律法,本官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抬手,命令身后衙役:“拿下此人,带回大堂审讯!”
这时,河道的巡检长,快速凑到李青辞耳边低语。
原来此地闹水患,除去天灾外,还有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