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94)
现在的周止早就过了那样幼稚的、冲动的、过于理想的年纪,也不再需要得到什么人的认可,或得到曾经竭力想要抓紧在手中,却仍旧无能为力的爱情。
但周止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看着年敬齐夸张到有些滑稽的面孔,内心确实有种隐忍多年终得报复的快感。
随即,周止朗声笑了出来,把手里的烟捻了捻,放会烟盒里:“年总,我当然知道我一个三级片演员配不上你弟弟,我在你眼里应该也算不上演员吧?但是首先,请你们都先搞清楚一个事情,是你弟弟缠着我,不是我追着他。其次,是你弟弟离了我就不能活,不是我没了他就要死要活。最后,孩子叫周麒,是我生的年锦爻的孩子,你要是想让年锦爻认他,我也不会反对,正好我儿子需要一笔钱治病,血友病,你应该也知道这病会遗传,你们家要是能出钱再好不过。”
年敬齐盯着他,一直没说话。
周止没由来地想到,年敬齐在业内招商投标时荣获“犀利王”的评价,有点想笑。
“年总,我这个人也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我从不会期望得到不属于我的东西,也不会奢望去靠什么途径跨越阶层。”
周止看着他勾了勾唇,“但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给过年锦爻的那些东西在您眼里可能是不值一提的小情小爱,但我认为也不是您说的这么一无是处。”
“不过嘛年总,我由衷给您个建议,先去确认一下男人到底能不能生孩子。然后再去劝你弟弟不要对我这么死心塌地,我才是真正感到困扰的那个人。如果您能帮我解决,真的是给我省了很大力气来应付你弟弟。”
年敬齐的面孔上神情很复杂,有对周止不敬的恼火,吃惊,也有一些茫然。
周止笑着转身刚走出两步,倏地脚步又顿住,微微侧过身看他:“年总,两周后就是你大侄子的四岁生日,那就……辛苦您包个大红包啦。”
说罢,他重新回转过去,朝前走着,高举了一条手臂,漫不经心地朝身后愣站在原地的年敬齐缓慢挥了挥手。
第56章
“乐乐,我们回家——”
周止没多想,进入年锦爻的卧室前就开口,未曾想,恰好撞上从房里走出的年锦爻。
话音顿住。
周止还站在门外,从他的角度看进去,仅能看到年锦爻被卧室阴影覆盖的、高大、修长的身躯。
年锦爻的表情看起来不算好,很阴沉。
周止愣了愣,想到方才在走廊尽头和年敬齐的谈话,不知道年锦爻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你听到,”周止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开口,想问他点什么,但欲言又止地合上了嘴唇。
年锦爻仍旧安静,问他:“什么?”
“算了,没什么。”
周止本能地错开和他对视的目光,朝卧室的床上瞥了一眼,看到床上盖着的薄毯下鼓起对比他们的个头,看起来很小的、柔软的一团鼓包。
周止没能立刻开口,年锦爻嗓音沙哑,说话缓慢道:“他睡着了。”
“我今天带他去了海洋馆,”他声音放得很轻,小声道:“我们看了白鲸,但先前借来的那条已经返还了,所以我们只看到一条,有点可惜。”
“哦……嗯好。”周止反应慢了半拍,可能是有点逃避,但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到了年锦爻脸上。
年锦爻看起来很疲惫,眼神没有很多光彩,如一潭死水,沉沉僵落。
他抬手顺了把凌乱的发丝,握拳轻轻咳了两声,抱臂斜斜依靠上门框,静静看着周止,和他对视。
周止抿了下嘴唇,又张开:“你——”
“原来当年你在医院听到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年锦爻先他半步开口,哂笑一声,抬手轻轻抚住周止胸膛。
周止愣住了,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躲开。
年锦爻骨节分明的手指覆盖住他撑起衬衣的胸肌,指尖下感受到周止有力的、稳定的、支撑起他全部生命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年锦爻挤压着周止胸膛的手指用了一些力道,周止感觉到一瞬的疼痛,皱了眉抓住他的手腕。
年锦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漂亮的面孔上露出一个介乎于开心与痛苦的神情。
他舔了舔嘴唇,笑着问:“十指连心,哥哥,你感受到我的心了吗?它痛得快要死了。”
周止呼吸一滞,抬眼看向他。
年锦爻动作迟缓地收回手,他眼皮折出两道宽且深的线,眨眼的时候垂下去,微微颤抖,眼瞳深处闪过痛楚与受伤的暗色。
静了一阵,周止笑了下,看起来有些苦涩:“锦爻,如果你想聊,我一直都有空……这么多年我都没发现你的病,其实我也有很大的问题。”
年锦爻垂下脖颈,想要靠上周止的肩颈。
周止下意识要躲,被他先一步用手臂以无法抵抗的力道锢住腰身,钉在原地。
“让我靠一下……好吗?”年锦爻闭了眼睛,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颤抖,乞求他似的,蜷缩在周止脸旁,像一只温热潮湿的、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周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感受到右肩上年锦爻的重量与热度,耳畔有他呼吸时,潮热气息铺洒上去牵起淡淡的麻痒。
周止怔了怔,任由年锦爻靠在肩上。
“你的爱不是不值一提的,”年锦爻很虚弱,像是再也不堪一击:“是我没有好好珍惜它。”
周止心口没由来地发闷,仰起头深深吐了口气,视线不聚焦地看着昏暗中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周止有一种错觉,他要支撑不住自己和年锦爻的重量,向后重重倒去。
周止徐徐地叹了口气:“知道你得病后,我有想过,可能是因为那些年我们都太忙,也可能是你对我来说太好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像我偷到的一颗珍珠,我有点自卑,觉得和你在一起是侥幸,对你赋予了一些过于完美的滤镜,所以忘记了你也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可能是我的潜意识也影响到了你,锦爻。”
“这不是你的错……”年锦爻轻声说:“我得病已经很久了,高中就确诊了重度焦虑,很快就转成了躁郁症……从小他们就管我很严,什么都不能干,哪里也不能去,但我可能天生就比较叛逆,我还小的时候就偷偷去玩那些可能会让我处在危险里的东西……有一年学校组织冬游去滑雪,我瞒着家里去了,结果遇到微型雪崩,差点死在抢救室,从那之后我大哥他们就看我很严,禁足我在家修养了半年……”
周止静静地呼吸,没有开口打断他。
“说起来很巧。”
年锦爻忽地轻笑了下:“禁足结束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国,就看到了你演的话剧。你不是我见过演得最好的,但我确实没有见过有谁会像你一样,那么执著地固执地在黑暗里演完那场戏。”
“周止,你知道吗?在我的世界里“活着”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好像有很多次都无法活下去了。”
“我不想死,但是我感受不到活着,或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但你不一样,周止,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的生命真的很顽强,你永远在忍受,那么多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都没有什么能让你放弃活着。每个人都说我随心所欲,但我真的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我永远要担心我可能随时会因为某个意外,一次受伤,再也醒不过来。只有你,你看起来那么不自由,可你比谁都自由。”
年锦爻说的话有些断续,也不清不楚,意义不明:“周止你真的很好,但你为什么不能是我一个人的?我从小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太多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我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拥有你的全部……所以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你对我而言是那么特别,那么——”
话语停滞。
就连周止的呼吸都放轻了。
时间在这样漫长的呼吸里同样流逝地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