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44)
“哥哥,现在好点了吗?”
“……”
周止合着眼,垂下的睫毛在眼底透出发乌的青弧,他胸前平缓起伏,看样子像是睡着了,没有开口。
年锦爻又转过去一些,他支起胳膊,下巴叠在手背上,嘴角翘起笑吟吟的弧度,抬眼凝视着睡梦中的周止。
周止听到他很淡的呼吸声,没有睁眼。
其实也睡不着,身体很累,但兴奋剂让大脑高速运转。在年锦爻的呼吸声中,周止想起了已经与现在隔了很长一些时间的事情。
时间已经很远,所以都快模糊了。
只记得是五年前,一个十分漫长且炎热的夏天。
周止在剧组陪文萧拍戏,一个不太重要的配角临时出了车祸,无法准时到场,导演临时在现场找个群演替代。文萧拉来周止替他争取了一个角色。
配角的戏份不重要,也不跟主角有对手戏,只是一个在老式影院售票厅卖了二十年票的售票员,在某天傍晚后再也没有来影院卖票,随后再也没有出现。
售票员没有家人,也没有爱人。
没有人去寻找他,也没有人去思考他的失踪,只有老板在短暂的抱怨后,找来了新的员工取而代之站在了那个位置。
一直到文萧饰演的刑警出场,才发现他在家中悬梁自尽。
周止友情出演,也不需要片酬,还可以卖文萧一个顺水人情,导演自然欢迎。
正式开拍前,他们没开摄像机试了一场。
剧本里关于售票员的故事只有寥寥几笔——
【他来上班了、卖票、天黑了、回家】
售票员如往常一样来上班,他总是热情四射,向上班路上遇到的任何一个人大笑着讲话,他习惯自己做饭再带去影院。老板在休息室为他们购置了一台二手电冰箱和微波炉,售票员会在早晨到的第一时间把饭盒放进冰箱第二层的内侧,随后到更衣室去换好制服。
他们的制服是老板花五十块一件的价格在隔壁农贸市场定的。
把原先的花花乳业,换成了大军影院。
但售票员很珍惜自己的制服,他站在穿衣镜前仔仔细细地梳理自己,一枚一枚系好扣子,随后对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利落地走到二十年如一日的岗位上去,面带微笑地迎接每一位客人,耐心地推荐当日放映的电影,他把影院上映的电影都看了一遍。作为员工福利,老板每个月会给员工发放三张免费影票。
但绝大多数员工都低价卖掉或转赠给朋友,只有他每个月都把三张免费影票用掉。
他甚至有一个本子,来记录每部电影的感悟。
他是一个很容易入戏的人,从不评价一部电影的好与坏,他古板的思想中,电影都是很好的。
一直到午休的时候,他才从岗位上离开,回到休息室去,像往常一样把饭盒从二手电冰箱里拿出来,放进二手微波炉里,加热一分三十秒。
是一个恰好的温度。
他习惯接一杯前台的免费员工可乐,吃饭五分钟,洗碗筷五分钟,很快又会回到岗位上去。
中午的时候影院没有人来,但他还是习惯于保持微笑,站在那里。
一直到傍晚下班,他去休息室换下制服,站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仪容,拿走那个晾干的饭盒,背上陈旧的双肩包一如往常地走出影院。
正如太阳明天照常升起,他也依旧会出现在岗位上那样。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喝可乐,选择了已经上市一段时间的苹果味汽水。
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周止从未开机的镜头前离开,导演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有些紧张地准备走过去,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周止顿了下,拿出手机看到【锦爻】的备注,嘴唇先翘起弧度,接通电话。
年锦爻在电话那头声音很甜,有种潜意识的示弱与撒娇:“我受伤了,哥哥好疼啊。”
周止吓了一跳:“怎么了?!”
年锦爻的嗓子很哑,字与字间黏连,往日最惯用的甜蜜嗓音也虚弱了:“我骑马摔下来了,还好没有外出血,就是有点内部淤血,医生找了好久出血点,我都扎了三针了……哥哥,我想喝你煲的蹄花汤了,你给我煲汤送来医院好不好?”
“但我这边——”
“周止!”
有人叫他的名字,周止皱了皱眉,下意识抬头,看到导演在朝他招手。
“你又不是姓文的雇来的保姆,他一直让你跟着想干什么?”年锦爻在电话里发脾气,不满意周止下意识的拒绝。
“我都快死了,周止,其实我右手骨折了,刚刚手术完才给你打电话,”年锦爻在电话中把他的情况说的很严重,“我要死了你还要和文萧待在一起吗?”
“这么严重,怎么不立刻告诉我?”周止语气变得很严肃。
年锦爻的声音就软下来:“不想让你担心嘛,但是我想你过来陪我,好不好?”
“好吧,好吧,”周止笑了一下,安抚他:“我一会儿就过去。”
“好爱你哦哥哥,”年锦爻贴着话筒给了他一个很响亮的吻,“最爱你,老婆。”
周止收起电话,笑着走过去对导演请辞:“实在不好意思,我临时有急事要处理。”
文萧在一旁诧异地看他:“周哥?”
“锦爻从马上摔下来了,”周止凑过去低声道:“刚从手术室出来,我要过去一趟。”
他的事情紧急,导演没有时间为一个在电影中出现时长可能都没有三十秒的角色等很长的时间,便没再强求。
只是后来播出的电影中,导演把售票员的故事线参照了周止的表演适当修改,放映后被一些网友剪辑成了短视频,放在网络上,流传了一段时间。
年锦爻打来电话的时间不凑巧,周止没能买到新鲜猪蹄,就买了条鲫鱼给他炖了鱼汤带过去。
周止去的比想象中快,依照年锦爻给的位置上楼找到了病房。
年锦爻住的单人病房在单独的诊楼,比往常住院部要安静许多。
房门没有关严,周止进门前,更先一步听到病房中的交谈声。
正在讲话的声音周止有些耳熟,后知后觉地想到是年锦爻的大哥,年敬齐。
年敬齐对两人的感情并不看好,也不乐于与周止产生任何交集,所以周止识趣地没有进去打扰。
病房外没有凳子,他就靠着墙,拎着保温桶里装得鲫鱼汤,靠站在病房门外。
“怎么这么不小心?”年敬齐的语气里倒没有责怪,严肃地抱怨弟弟的不谨慎。
年锦爻有他一贯应付家人的撒娇手段:“忘记检查马鞍了,不小心脱落了,我不是故意的嘛。”
他大哥语气带着责怪,也有些显而易见的心疼:“爸妈知道差点被你吓死,做手术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之后还要取钉子。”
年锦爻嬉笑:“知道了,哥,你好啰嗦。”
“那个人知道吗?”年敬齐语气忽然沉下去,听起来冷漠,不算好的语气。
“我刚打电话给他,”年锦爻回道。
年敬齐听起来不高兴:“多久了还没过来?”
年锦爻卖乖说:“他在工作,要翘班过来的。”
病房沉默一段时间。
就在周止提起笑容准备敲门进去的时候,突然又有声音响起来。
他只好放下手,站在房门口。
“锦爻,”他大哥忽地冷声问:“你还要这样跟他胡闹多久?他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现在还年轻还能玩,但总要有个期限吧?你现在二十岁,你可以跟男人玩到三十岁,那之后呢?”
顿了顿,年敬齐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小时候不是还跟小女生玩得挺好,之前也谈过女朋友,怎么会突然喜欢个男人?”
“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啊,而且对我很好。”
“谁对你不好?”
“那不一样,他这种人你遇不到第二个了,”年锦爻笑着说,是与他以往在床上黏着周止亲吻时,相同的语气,“再说了,我还没玩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