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42)
他蹲在周止面前,原先的黑发不知何时染粉了,映地面孔愈发地白,五官更加深邃。
年锦爻脸上还挂着天真的茫然,抬手抚上周止眼角的痣,狡黠地眨了眨眼,一歪脸,嬉笑道:“哥哥,我就说你的眼睛像电灯。”
第22章
周止总觉得他的身体填满蕨类植物,有人放了把火,从头到根地燃。
烧得头脑突突直跳,头盖骨被蒸发的气吹得翻滚,捶打神经。
他眼前的视野变得朦胧,眼睑酸疼发胀,身体里全部的水分都被挤着从眼眶冲出来。
周止不认为这是哭。
是一种生理性的泪。
他想要点什么凉的东西。
周止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喉道涩痛,他抬了手,颤抖的指尖碰上年锦爻手腕上戴的金属腕表。
年锦爻这才察觉到他身上烫到惊人的高温。
瞬间的凉意让周止发出很轻的喟叹。
包房里不算安静,同年锦爻一起进来的男人活跃了气氛,他是星图董事会高层,专管影片投资,许多导演制片的项目都缺钱,围上去客套起来。
放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不再明目张胆,只偷偷地瞟。
年锦爻捉住周止下巴的手僵了僵,漂亮的面孔上肌肉微微地扭曲了一下,脸色骤变:“谁给你吃的?吃的什么你知道吗?”
周止死死握住他的手,目光仅能容纳年锦爻下半张脸,看着他放下嘴角的淡色嘴唇,艰难地扶着年锦爻的手臂从地上跪坐起来。
“去……医院……”
周止喉头挤着发出虚弱的气,像残破的旧时代的唱片机,发出嘶嘶沙沙的喘息。
他用几乎全身的力气牢牢抓着年锦爻,摇晃两下歪斜的身体,站起来。
“医院……”
周止靠在年锦爻肩头,他不敢去想到底吃了什么,哪怕是大剂量兴奋剂都没事。
他就怕是毒。
如果是毒……
……该怎么办?
这么想着,周止的声音更抖了一点,嘴唇颤了颤,竭力控制着面孔的表情,却还是五官抽搐,面目上不正常的潮红看着狰狞:“锦爻……我要去医院……”
年锦爻的脸色当即坠入谷底,单臂直接把人揽进怀里,把周止湿漉漉的眼睛藏进臂弯间,谁也不能看见。
他在外人面前,向来是脾气好的形象,除了有些娇惯外都很好讲话,也好相处,难得有黑脸的情况。
年锦爻带着周止走出去的路上有一些人上来与他说话,被他身后带着的助理堵回去了。
韩曳庭一早就留意到这边的突发状况,从交际圈转身的时候脸上挂着的笑容还未褪,几步追上年锦爻,拍了下他左肩:“出什么事儿了?”
年锦爻寒着脸:“把门给我锁好,我回来之前一个都别放走。”
韩曳庭笑眯眯地,目光在他怀里藏着的周止身上很快地扫量一下,也没问为什么,点头应好。
恰好一旁有个握着话筒唱歌的女星,是当下圈里被誉为“四小花”之一的校园剧玉女,人长得清纯,声音很甜,大家都被她歌声吸引。
“哎我还唱着——”
扬声器传出小花诧异的话,麦克音量调的很大,声音足够清晰、响亮。
年锦爻单手握着话筒,他的手指很长,话筒在手里看着变得很小。
挂上招牌式的蛊惑人心的甜蜜笑容,他眨了眨眼,俏皮地环视四座:“突然出了点事要调查清楚,辛苦各位在这里多玩一会啦。”
大多数人不以为然,只当是谁在舞动间丢了东西,还有人捧年锦爻的场,笑着吹口哨。
年锦爻转过去,朝他微微笑了下,转过头来,笑容就已经完全沉下去了。
不过在混乱的灯光下看得不算清楚,只有他身边挨得近的人,看到年锦爻半耷的沉黑色的眼睛瞬间变得阴森,忽地心口一跳,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周止的身体越来越烫,年锦爻一开始还拖着他走出去,手掌贴在周止后腰,他身上的热度隔着两层不算薄的衣服透出来,烫在年锦爻手心里。
年锦爻忽地停了脚步,寒声朝助理道:“衣服。”
他身边的助理心思活络,根本不用多想,从身上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年锦爻,又看着年锦爻把外套完全盖住周止的脸,微微一弯腰,连身体都没有晃动,看起来十分轻松地把一个成年男人横抱进怀里。
年锦爻迈腿跑得很快,心脏急速跳起来,周止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胸前,耳朵拢入无休止的鼓点,好像被一张巨大无比的梦魇住。
周止感觉得到他的思绪凝成浆,转不动了。
听着年锦爻的心跳,脑海鬼使神差地扑入无数影一样的回忆,好的、坏的,甜腻的、苦涩的,酸痛的、无法自拔的,回忆拧成模糊的线,埋进他的身体,追上来。
周止用力地跑,拼尽全力地逃开,那道线无休止地逐在他身后,逃不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周止忽然不明白了,整整四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在朝前走,忘了关于年锦爻的一切,用尽全力朝前走。
但是好累。
真的好累。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周止克制不住地颤抖着蜷缩身体,像蜗牛缩回空洞的壳,藏不住苍白的爱。
下腹的那道长疤也跟着发胀、疼痛,他甚至有种幻觉,以为身体会从内里爆开来,露出猩红、支离破碎的脏腑。
“为什么……”
年锦爻听到周止在怀里不清不楚的呓语,他没听清,垂下脸靠过去:“止哥?”
周止的嘴巴又咬住了,没有再讲话。
年锦爻加快速度,在镜面反射的回廊里大步跑着。
穿过凹面镜与凸面镜间或的走道,他们的身影时而放大,时而缩小,扭曲着交缠在一起,成了怪异的圈。
司机一分钟前接到助理的电话,早就点了火在“天上人间”的门外等着。
见年锦爻抱着人冲出来立刻拉开车门让他们上去。
年锦爻冷声道:“去中心医院。”
他又看了眼上了副驾的助理,“联系急诊和毒理那边的人。”
助理慎重地点头,立刻翻找通讯录拨通一个电话,把周止的症状都报过去。
助理的电话开了免提,那头医生问题很详尽,问了他们的车程与患者错服药物的剂量。
但他们不知道剂量,医生沉吟一声,给出一个有些尴尬的建议:“最好是先自慰纾解一次,可以适当减缓药效。”
周止神志不清,没有多少反应,年锦爻也没有说话。也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空气沉得滴出水。
助理很快地把这句话盖过去,紧接着记下了诊室号码,又让人安排了空病房。
保姆车空间很大,年锦爻把后排的座位放倒,小心翼翼地把周止放上去。
周止方才身上热,现在手又冷得吓人。
他头上盖的衣服被人拿走,后座亮着的车灯沉得发黄,照出周止渗出冷汗的胀红的面孔。
周止的眼睛半阖着,眼瞳毫无焦点,他缩着身体静静躺在车座上,很安静,但静得不正常,脸上的红色看起来就让人心惊。
“这是几?”年锦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
周止抱着身体侧缩在座位上,没有讲话。
年锦爻不依不饶地又变了手势:“看得清吗?”
周止还是抿着干涩的嘴唇,不出声,眼睛不聚焦,连仔细辨认的力气都没有,右眼的泪痣也蜷在他眼角。
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呆滞。
“周止……”年锦爻声音变得有点轻,叫了他的名字,顿了顿,才缓声问:“你还认得我吗?”
“……”
周止还是没有讲话,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座椅上,快要耷上的眼睛眯起来,注视着车顶过量的灯。
烫得泪从眼角溢出来两行。
车里静了极为漫长的一段时间。
所有人的呼吸回响在近乎真空的静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