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118)
他准备叩门的手缓缓垂下去,悄声走到厨房去,烧开水泡了一杯蜂蜜端过去。
玻璃水杯碰在桌面上发出短暂的、清脆的响声。
年锦爻落笔的笔尖穿透纸张,划出一个小洞。
他冷不丁抬头看着周止,脸上的表情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变,看起来要沉稳许多,也成熟很多。
周止的手还放在玻璃杯上,没有立刻从上面撤走,他静静地看着年锦爻,注视着他的眼睛。
年锦爻想掩饰什么,张了张嘴。
周止先一步笑着打断他,扬了下眉:“什么时候决定要做导演的?”
年锦爻闭合住唇,仰头望着周止,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隐约盖过眉梢,看起来很乖巧,他抬手握住周止的腰:“之前想到一个故事找了几个编剧帮我写出来,最后发现还不错,就想试试看。”
周止抬手把年锦爻的碎发抚上去,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与完整的眉眼。
年锦爻熬夜熬得很厉害,准确来说可能也不是熬夜,而是失眠,他不吃药后觉就变得很少,最近可能是焦虑复发,睡得越来越少。
一侧的太阳穴上冒了个红芽似的痘,周止笑着按了一下,年锦爻“嘶”了声但没躲开他的手,任由周止的手掌贴在他脸上。
“那演戏呢?不演戏了吗?”周止感觉到他的脸贴在手上蹭了蹭。
年锦爻微微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没有啊,只是还没有遇到想演的。”
周止笑骂道:“人家都是求爷爷告奶奶要个角色,你倒好,你要遇。”
年锦爻耍赖把他揽住:“那没办法。”
周止低低笑了下,戳了戳他发顶的旋儿:“《阳光普照》你怎么不演?看着我找文萧心里不好受吧。”
听他提文萧,年锦爻就要发火,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哼”一声把脸埋进周止腰腹,含含混混地说:“我跟你一起演过,所以我想知道在镜头后看着你演戏是什么感觉,就像那六年里,你一直在场外看着我一样。”
第76章 阳光普照的一天16
进入雨季,连绵不断的水泼下来,很难遇上晴天。
明明是夏天,但总是下雨。
这很奇怪。
陈小奇背着双肩包,撑着伞都抵不住雨势,他撑着风雨中摇摇欲坠的伞快步跑进楼道。
合了伞用力甩了两下, 抬手擦了把脸,撇掉脸上的水,他的脸很白净,睫毛被水打湿,黏在皮肤上。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居民楼建了二十多年了,墙壁斑驳,生长暗色苔藓,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墙面的裂痕像一片鱼鳞。
雨季不透气,楼道有人把垃圾放在门外,闷热的天气中食物腐烂,发酵出令人作呕的酸腥,这场大雨把空气与人都闷在里面,压着呼吸。
陈小奇胸口发沉,他深深喘了两口气,收起雨伞转身朝楼上走去。
伞上的水甩不干,随着他潮湿的脚印一路滴答,在混凝土地面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陈小奇今天下午的课老师临时请了假,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工作日的晌午回家,走在昏沉的楼道上。
这栋居民楼虽然破旧,但附近有所不错的小学,临近市中心的商业楼群,租住在其中的打工仔和家庭很多。
往常踏入楼道都能听到吵闹,今天反倒出奇得安静。
陈小奇甩着雨伞继续朝楼上走去,今天雨大,兼职的店临时关门,所以他拥有完整的、一个属于自己的下午。
因此尽管下着雨,但陈小奇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一阶阶踏上楼梯。
居民楼一共有六层,他租住在五楼。
陈小奇从山里考出来,父亲早年在工地出了事故断了条腿就回了村,染上了酒瘾,拖到三十几还找不到媳妇,拿着建筑商赔偿的两万块买了个媳妇,就是陈小奇的母亲。
陈小奇的母亲刚生下他就跟人跑了。
陈小奇的父亲常年酗酒,脾气不好,村里人总在夜里听到他家传出打骂的声音,陈小奇身上也就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
他们的家事村里人管不了,就尽可能对陈小奇好,叫他到家里吃顿饭或者把小孩用旧的书包与衣服送给陈小奇。
村里的房子都隔得很远,依山而建,没有工整笔直的大路,被人踩出来的土路串联起一栋栋房子,成为大山的血管与脏器。
陈小奇踩着连接村人的脉络长大,走遍大山,被村人养育着,所有人都说他是大山的孩子。
那时陈小奇身上的伤痕就像这栋居民楼的墙壁,浸泡在雨季里,生长出的鱼鳞。
所以陈小奇还小的时候,幻想过他是一条鱼。
好在陈小奇是个乖孩子,学习努力,也刻苦,游出了那座看不见海的大山。
高考放榜的那天傍晚,陈小奇家罕见地没有了打骂声,村里人听到他父亲的大笑,在院子里大喊儿子有出息了,不愧是他的种!
陈小奇的父亲嫌断腿让他变成废人,老婆又跟人跑了,这很丢人,因此很少离开他们家的院子。
所以陈小奇去上大学后他家就变得很安静,也听不到打骂声了。
尽管陈小奇家里条件不好,不过他没有领用助学金,平时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兼职贴补生活。
但他从学校提供的便宜宿舍搬出来,以月租一千六百五的价格租下了这栋楼里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
陈小奇人长得好看,学习又好,品学兼优,人缘就很好。虽然他多数是独来独往,但同学们还是很关心他,劝说陈小奇住在学校可以申请免住宿费,陈小奇拒绝了。
同学们不是很理解,但陈小奇说他需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他从小就没有自己的房间,现在长大了,他在努力完成自己的梦想。
陈小奇走上三楼的时候,皱了下眉,哼的歌顿住,他迟疑两秒看到几个滚在楼梯下的易拉罐。
楼道转角的平台正对着的墙壁上方开着一个很小的天窗,把天空画为老式居民楼很常见的鱼鳞窗的格子。
雨声就是从这里穿透进来,淫雨不断。
楼道里蔓延着一股浓重的酒气。陈小奇抬头看了眼通往四楼的楼梯拐角,那里还躺着几个被捏瘪的易拉罐啤酒瓶。
一条胳膊从楼梯上垂下来,一动不动,看着有些惊恐。
陈小奇先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一具尸体,他小脸变得煞白,身体僵在三楼与四楼的楼梯口,心脏跳得很快,伴随雨声,像被水煎着。
他不敢喘气,一直到听到隐约的呼噜声。
原来是个酒鬼。
陈小奇抿了下嘴唇,这才松了口气。他在这里住了一年半,尽管邻居们都很吵,但还从未在楼道里闹过事,他有点生气地踱步踩上楼梯,站在四楼楼梯的下方仰脸看到一个睡在楼梯上的男人。
男人胡子拉碴,五官像是被灰蒙着,头发也一绺绺结着,身体散发酒气与臭气,他怀里还抱着酒瓶,酒没喝完,金黄色的液体流出来,他穿着件洗暄的白背心,像有人尿在他身上。
“喂!”陈小奇用脚轻轻动了他一下,“挡路了。”
男人睡得很熟,吧咂嘴,挠了挠脸,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挡路了大哥!”
男人用一个奇长的屁回答他。
陈小奇被他挡住回家的路,气得拿起伞用力朝他脸上一甩,伞上的水珠溅在男人脸上。
“收到!”男人冷不丁张开眼,一个挺身坐起来,酒还没醒,朦胧地瞪着陈小奇。
陈小奇吓了一大跳,连连往后退了半步,踩住身后的易拉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男人喘着粗气,眼眶红得吓人,陈小奇警惕地把雨伞挡在身前,静静盯着他,不敢轻举妄动。
两秒后,男人眼睛一闭,一头栽下去,又睡着了。
“神经病!”
好在他留了一道供人踩的空隙出来,陈小奇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地从他身边快步传过去,拿出钥匙快快打开,一进去就“嘭!”地关上门。
余响震动空气,改变不了窗外雨的轨迹。
男人被震得张开眼,他嫌天窗外的光刺眼,抬手挡在眉骨前,望着天花板受潮生出的绿色霉菌,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