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27)
周止的心头一颤,笑容愣在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唇角抖了抖,躲开目光站起身:“咋睡沙发上了啊。”
年锦爻从被子里坐起来,解开扣子的睡衣滑下去,随他撑着下斜的手臂滑下大半雪白的肌肤,露出线条笔直漂亮的锁骨。
周止目光在他脖颈下停顿一秒,果断离开。
年锦爻打了个哈欠,掀了被子起身,避重就轻:“你的呼噜声催眠。”
“我根本不打呼噜好不好?”周止没太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驳。
他还保持着蹲姿,目光随着年锦爻的动作,仰视上去,年锦爻一下变得高大、神圣,不可触碰。
周止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男人,或男孩儿。
但与年锦爻只接触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的心就无数次濒临错轨。
周止昨天看完剧本就沉入了韩竞东的故事,他和韩竞东太像、太像,好赌失踪的父亲,独自抚养他的母亲,从小高利贷的催收络绎不绝,周围的邻里轰过他与母亲几次,他们不得不搬到平房去,才能不拖累旁人。
其实,周止都已经分不清他的心动究竟是韩竞东爱上白菓,还是周止喜欢年锦爻。
接这样的先锋文艺片时,周止没想那么多,他只想拍戏,能拍真正的戏。
但这才一个月,他就有些……后悔了……
周止猛地拍了下脸颊,把年锦爻吓了一跳,洗漱的动作停了,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周止仰起脸朝他嘿嘿一笑,起身时就把什么都忘了。
那天的戏都拍得分外顺利,接着韩竞东与白菓打架的剧情往下拍,韩竞东被白菓硬拉着去跟踪了鑫鑫画室的老师,发现了画室老师刘国宏借画画做要挟,骚扰女同学的秘密。
女孩儿被刘国宏以艺考威胁,不敢吭声,忍了下来。
白菓不便出面,手臂拱了拱韩竞东,把他从墙角踹出去。
韩竞东茫然地走出去,对上刘国宏大变的脸色,他装傻,指指空白的耳朵,无声问——
【你们看到我的助听器了吗?】
女孩儿尖叫一声,整理好裙子一下从刘国宏手下逃出去。韩竞东听不到她说什么,傻傻地垂着脸看似认真地找寻。
刘国宏脸色黑的吓人,但对一个聋哑人又不敢多说什么,笑呵呵地拍了拍韩竞东摇头走了,临走时背对着韩竞东大声骂了句:“操他妈的聋子!”
但韩竞东听不到,还时一个劲儿地垂着脸找。
镜头就这么靠近他,却又穿过他,靠近了白菓。
白菓隐藏在晦暗深处,红色的长裙也发黑,他点了支烟,氤氲白雾中,上挑的嘴角渐渐放平了,漂亮的脸上显出阴狠。
“咔!很好!一条过!”导演拍了版。
年锦爻一下出了戏,他随手把还燃着的烟递给上前给他披衣服的助理,余光瞥到不远处还垂着脸的周止。
“周止。”
年锦爻站在原地叫了他一声。
周止没有理他,还垂着脸,步履急促地朝巷子深处走,好像在寻找什么。
对于周止的忽视,年锦爻不算满意。
他短促地皱了眉,披着衣服走过去,一把捉住周止的手。
周止回过头来,眼睛还很红,细小的红血丝在眼球上爆开了,嗓音有些颤:“啊!唔啊!!”
年锦爻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立刻意识到什么,他握紧周止的手腕,弄疼了他。
周止面孔狰狞着皱起来,挣扎着要从他手里抽走。
年锦爻的声音很柔,也很轻,展臂揽住周止,凑过去靠近他耳朵:“你该出戏了,你不是哑巴。”
不知为何,他没有叫周止的名字。
年锦爻忽地笑了笑,凑他耳边,轻声叫道:“哥哥。”
周止却大喘着气,还是无法平复情绪,他情绪激动地看着年锦爻,也可能是看着白菓。
今早导演把剧本改了一些,虽然还没给他们发下来,但基本动的就是韩竞东的故事。为此,还特意把周止叫去聊了一个多小时。
为了让演员更有代入感,韩竞东的背景改成了贴合周止真实人生的轨迹。
也不知道导演说了什么,开拍前周止还开开心心的,但没想到拍后就成了这样。
周止向来记剧本很快,台词也背得熟练,在等待试镜结果的时候,拍三级片的间隙,一遍又一遍地靠零碎的片段,去思考韩竞东的故事,还未拿到全部的剧本时,周止在脑海里已经去想了无数遍、无数遍,有关韩竞东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但直到与年锦爻见面的那天,他才知道韩竞东没有未来,韩竞东的未来结束了,在这个春雪未融的寒夜。
第一场戏导演要求他们去幻想最强烈的情绪,第二场又接下去,没有按照剧本的顺序走,对大多数演员来说其实很难爆发。
前天来的时候,周止走过这条通向好运南巷的路。
他觉得自己就住在巷子里,他就是韩竞东,年锦爻就是白菓。
所以,在今早从导演那里得知韩竞东的结局后,他踏在这条石子路上,想到了他们的结局。
周止可能是从第一次试镜后,就再也没出过戏,情绪爆发地超乎所有人预料。
他反手握住年锦爻的手腕,比他攥得更紧,年锦爻手腕的皮肤开始泛白。
不过年锦爻没有在意,他轻轻笑了一下,拇指在周止咬出血的嘴唇上不算用力地按了下去,另一只手把掌心中的助听器拿出来,贴到周止耳上。
他轻轻拨动开关。
但其实助听器就是个道具,开、或关,也没有任何区别。
“咔哒。”
很短促的声音贴着耳廓,回荡在耳中。
周止的呼吸声一滞,冷不丁抬头看着年锦爻散发笑容的脸蛋。
“你不是韩竞东,周止。”
年锦爻这么说。
周止回过神,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他,脸立刻红了,挠着头快步走了。
这样的情况只发生在第二天。
之后的时间里,周止都能很好地克制情绪,即便是在程强举报上次考试排名比他高了一名的韩竞东在校内的不良行为,导致白菓站出来说出真相被停学,韩竞东被白菓的家长赔礼道歉的那场戏里,也自如地出了戏。
但可惜文萧那天发挥地不好,没达到导演的要求,来回ng了十一次,最后导演话说得确实有些重,文萧实在忍不住哭了一次。
导演一挥手,决定暂停一天。
周止到隔壁去安慰了文萧很长时间,文萧对自己的戏有要求,但他并非周止这样的体验派,也非年锦爻那样的方法派,他介乎于两者之间,像体验派一样体验角色,又像方法派一样琢磨角色与演员的联系,需要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才可以演出最佳状态。
文萧卡在了那个平衡上,他找不到怨恨韩竞东的情绪,所以总无法爆发地自如。
在青春期,恶意来得其实毫无缘由,也无需多深的纠葛,程强仅仅因为输给一个聋哑人,被同学嘲笑,被老师点名批评要向韩竞东学习。
周止想,文萧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大城市里家境相对优渥的小孩,他的成长过程中十分顺利,也遇到很多好人,可能想象不到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人,仅因为一分之差就害得两个学生得到无法挽回的处分。
“如果我们都演了宋丽玲呢?”周止忽地问他。
文萧愣了一秒,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学长?”
周止狠心道:“要是我也演过宋丽玲的角色,你觉得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会怎么评价我们两个的演技?你会超过我吗?如果我演得比你好呢,所有人都说我演得比你好,你就是不如我,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的。”文萧乖巧地摇头,眼睛明亮而温和地看着他:“学长,你比我有天赋,我当时已经被广视提前录取了,但我还是报了东电,就是因为打听到你在。其实我高三就知道你了,当时我其实挺——”
他脸颊有些红,斟酌了一秒:“叛逆的,会逃课跟人混迪厅,有一次酒吧里的人带我去影院看了午夜场,叫《梦吟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