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75)
周止笑骂一声。
赵阮阮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周止保持距离地按了下她肩膀,轻轻在她身后推了下,低声道:“会没事的,别担心。”
赵阮阮抬眸看他一眼,忽地说:“周哥,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爸爸就好了。”
周止噗嗤笑出声,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周麒,让她快点滚蛋。
赵阮阮这才快步走了。
周止看小孩在怀里打了个哈欠,面孔上的表情松动,整个人放松下来,低声问他:“乐乐困了吗?”
周麒觉多,平时睡得也早,此时坚挺地抬头,两个大眼睛红一圈,兔子似的看着周止,用力摇头,两颊白软软的肉晃动出虚影,让周止在他稚嫩的小脸上硬生生看出股刚强来。
周麒似乎是不舍得与他分开,短短的手臂环住周止的脖颈,环得很紧,周止装出要没气的模样,大幅度咳嗽两声,逗得小孩咯咯直笑。
“爸爸陪你去刷牙洗脸好吗?”周止柔声道。
周麒乖巧地点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安静。
周止夸他好乖,把周麒放在地上,让小孩小又圆的脚踩在自己脚上。
他们就像两只叠在一起,肥大的企鹅,左右摇摆着,朝洗漱间前进。
刚把周麒哄睡,周止就收到文萧的消息——
【周哥,我家的钥匙在你那里吗?】
【我是说之前那个家】
周止皱了下眉,没有丝毫犹豫,一通电话打过去。
文萧似乎是没想到他这么快会回复,接通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手忙脚乱,水差点把他呛到,连连咳嗽两声:“周哥。”
“门卡都在我这里,”周止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了个遥控器开了电视,电脑也放在一旁,他点开邮箱一边等待加载,一边问文萧:“但你要回去干什么?”
“也没什么,”文萧本来就是个慢性子的人,慢吞吞地迟疑道:“那个家里有一块我——”
他说着,顿了一下:“我奶奶生前留给我的玉坠,我一直想拿回来,但小区有安保,我进不去。”
“那个小区有狗仔蹲着,文萧家,啧,你家这么多年都没人去,现在过去肯定会被拍。”
周止头疼地皱眉,胡乱按着遥控器,电视跳出某个画面时,他指尖一顿,停下来了。
“小萧,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联系你爸妈,他们会认出你的。”周止把遥控器随手放在身旁,眼珠上闪烁斑斓光点,人影变动着映上他的眼瞳,焦点凝聚出年锦爻的面孔。
提及父母,文萧有些无措,结结巴巴地说:“我跟家里的关系不算很好……我想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
周止对他家的事情其实不算特别清楚。
当年文萧刚出事,他父母便举家移民的事情也让周止不甚理解。
“那我想想办法吧,”周止无奈叹了口气,“只是你不能回去,你告诉我长什么样,我回去给你拿。”
文萧大致描述了个轮廓,但玉坠具体放在什么位置他也记不清了,只是让周止去二楼的书房仔细翻一翻。
周止应了声好,又叮嘱他几声才挂断电话。
手机荧幕还未灭下去,一条短信通知恰如其分地弹出——
【老公,你考虑的怎么样?我们一起去香港好吗?我让人现在订后天一早的机票[可怜]】
几乎是肌肉记忆,周止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点进去,信息栏中,紧随在这条最新简讯下的便是不久前,年敬齐发来的消息——
【周先生,请你遵守自己的承诺,离我弟弟远一点。】
周止想他或许被年锦爻惯会的撒娇耍赖弄得再度心软。
他总是拿这样的年锦爻毫无办法的。
周止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缓缓抬手,按住胸口,说不上痛苦,或别的什么。
电视机里《永不复还》的电影还孜孜不倦放着,光怪陆离的画面中,不断闪现年锦爻陷入崩溃的面孔。
失去妻子的Mark也经历一个漫长的冬季。
窗外下起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还晾着妻子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连衣裙。
Mark颤巍巍地蜷缩着身躯,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他一点点挪动,动作很慢,慢到仿佛由草履虫进化成人类完成的巨变。
Mark终于走出了家门。
大雨倾盆前,冷风先将他灌满。
他淡淡呵了口气,白雾冒出来,升上去,与天空融为一体,冻结在虚白的上空。
Mark不得不眯了下眼睛,适应骤然亮起的白,脚步慢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抬头望着苍穹。
下雨了。
很小的雨珠一点点飘下来,转瞬即逝。
光线里有泥土的气味,不算浓郁。他仰起脸,张开嘴巴,雨滴就飘进他口鼻里去,舌尖伸出去。
落下来的是冷冷的雨,但电影中,Mark的耳中,听到它在烧。
细小的冬雨沿着喉道,蠕动进他的身体,好像整个冬天都钻了进去。
周止艰涩地眨眼,心中泛起阵阵酸楚,把目光从屏幕上挪开。
他与年锦爻的事情非三言两语可以理清,但其实在那些年里,就连周止也很难去幻想他们在一起的未来与可能。
明知没有结果,何苦继续痴缠,折磨彼此。
既然年锦爻做不到,一切都只能由周止来做了。
他想,这应当不是那么难做到的事。
周止深深吸了口气,点开最新传来的简讯,修长手指在屏幕上缓慢移动,伴随“咻”的电子音发出简短的回复——
【好】
第47章
周止刚回复完,年锦爻的电话便拨过来了。
但很快被人挂断。
通知弹出新传来的简讯——
【[流泪]】
周止犹豫几秒,还是回了他简短的话:有事,晚点打给你。
年锦爻看起来很开心,接连回了几条。周止只扫了眼时间就把手机按灭,握在手中不再看了。
一晚上睡得不算安稳,周止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到还很早一些的时候,他与年锦爻与文萧在《白菓》片场的事情,梦到周麒刚出生时,梦到有一年文萧生日,不会做饭的周止还要等着寿星亲自给他下面,也梦到文萧离世,年锦爻失踪后的很多事情。
还有记忆清晰的最后一个梦,梦到他大学还没毕业,在拍三级片的时候。
片场的房间格外仄窄,只有补光灯刺眼地对着中央的床榻,周止是个被狐妖迷惑心神的书生,他拍戏前多抽了几根,躺在床上的时候意识有些朦胧,微微眯起狭长的眼,望着灯光的方向,一眨不眨。
他想到病床上母亲羸弱病态的苍白面孔,骨瘦如柴,在床上躺得久了,床榻都微微凹陷下去,很多的根脉从母亲长期化疗而曲张的血管上伸出来,在病房扎根。
有一团巨大的阴影缓慢地、沉重地在病房生长,碾压母亲的身体,也挤碎周止的自尊与羞耻。
是时间。
周止在梦中陡然惊醒,醒来时连连喘息。
他怔了怔,心脏还在超速挑着,眼前模糊一片。
周止惊喘着摸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稍有些艰难地侧过身瞥了眼,眼睛还未适应黑暗,只依稀分辨出窗帘后还暗着。
他胸口种着热乎乎的一团柔软,周止再次回过身,他的手臂还揽在小孩身下,有些发麻,听到小孩均匀的鼾声,周止过快的心跳声渐渐缓慢了。
在黑暗中,周止低沉叹息很长的一声,搂着小孩凑过去在他发丝间落下一个吻。
又等了一段时间,还是睡不着了。
周止索性蹑手蹑脚把手臂从周麒身下抽出来,小孩哼唧两声,圆鼓鼓的身体转过去。
周止拍了拍他发潮的脊背,低低在周麒耳边念了几句,重新把他哄睡熟了。
他出房门的时候阿姨还没睡,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见周止出来,阿姨便连忙站起身,走过来小声问:“要出去?”
周止点了下头:“睡着了。”
阿姨应了好,让他放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