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83)
周止不忍心对她说什么重话,勉强笑了下:“路过楼下,就想着上来看看您和爸爸。”
他被丈母娘带到沙发上坐着,看老太太忙里忙外的佝偻背影,于心不忍:“妈妈,您不用忙,我什么都不吃。”
“要吃饭的,你看你那么忙,看着瘦一大截。”老太太倒了热茶给他端过来。
周止犹豫了下,还是苦笑下,接过去,抿了半口就放回桌上。
老太太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周止抬头看过去,忽地觉得她老了许多,温婉的眉目间多了化不开的愁,瘦小的脊背也比上次见她,更窄小了。
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了。
不合时宜,周止想起母亲去世前最后的画面,那时的母亲也是这样单薄的身躯。
母亲的葬礼,是年锦爻帮他一起办的。
墓地的钱周止没凑齐,也是年锦爻帮他补全的。
周止现在坐在这里,却忽地想起年锦爻,心脏隐隐抽痛。他下意识拿起茶水,又抿了口,热水冲淡胸口沉又冷地痛意。
老太太问他是不是和赵阮阮吵架了,又说赵阮阮被他们惯坏了,让周止多多包容。
“没有的事儿,”周止面对她问不出来,努力笑着摇头。
老太太说着,忽地叹了口气。
周止问她:“妈妈,爸爸呢?我之前听阮阮说过家里的事。”
“哎呀,我让她不要跟你讲啦,”老太太做了几十年的中学教师,身上还保留着老一辈知识分子的清雅,觉得那样的事情太丢人:“软软一天到晚不让我省心!这死丫头真是的。”
说着,她又幽长地叹息。
在她这个年纪,每一口叹息,都像叹走一丝生命。
周止看到她眼眶里有些湿润,顿了顿。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无奈说:“老不死的学人家不好,一把年纪出去赌博,输了两千多万,闹到人家要打官司。”
老丈人赌博的金额是赵阮阮没有告诉周止的,这么多钱让周止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老太太叹气,眼眶又湿润了:“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人说的,把我们的养老钱都搭进去了……”
周止想老丈人的养老钱无论如何不可能最后输成两千万,他想到自己的房子,心里一下沉了沉。
“那……爸爸他……”周止放在膝头的手握紧拳,咬着牙问:“现在人在哪里?”
老太太啜泣着说:“这段时间应了老朋友的忙,出去看工地了,过两天就回来,还要开庭,法院传票都来了好几封。”
赵阮阮的父亲退休前是高级工程师,老太太又说他赌博或许就是被先前工程里认识的老板带坏了。
周止垂下眼,想了一会儿。
现在他人不在涣市,如果贸然询问岳母恐怕会打草惊蛇,周止又问了开庭时间与地点,打算找机会上门逮他。
从岳母家告辞,周止心里有数了,拉开车门的时候他才发现手一直在抖。
房产证的事情周止也没有再跟赵阮阮说,他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是岳丈换了他的房产证。
周止想到老丈人欠款的金额,心就更寒,两千多万的欠款,他的房子只值不到六百万,真正的房本绝对已经被抵押出去了。
但房本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恐怕老头是拿女儿和他的结婚证做出的担保。
周止回家立刻翻出了当年和赵阮阮结婚前签的婚前协议与合同,所有文件都找到,周止感觉力气被抽干了,一屁股坐在床边,垂了脸,深深的吐息。
就这么在煎熬中,周止忙了两天。
第二天文萧拍了场夜戏,周止等他等得晚了点,文萧正好没吃饭,周止便拉着他去了临近这个片场,以前两人常去的大排档吃饭。
周止已经很久没去了,上次去还是四年前,文萧离世那晚。
难得四年过去,老板还没有换,只是吃胖了,他打眼就认出周止,手指着“哎呦”两声,用抹布擦了擦手,从后厨走出来:“这不帅小伙嘛!都多久没来啦?”
周止心有郁结,强颜欢笑了几天,听到老板东北口音,忽地噗嗤笑出声。
老板打眼儿一看他身边还跟了个文萧,热情打趣:“这么久不见,又换了个?长得帅找的也帅。”
周止笑着和他插科打诨,让老板上了一打啤的,仿佛被带回了曾经的记忆。
老板问:“吃点啥?”
周止习惯性地脱口:“还是老样子。”
说完,他便顿住了。
四年过去,以前的事情就连周止自己都不太记得了,更何况是外人。
哪成想,老板一挥手,憨厚的脸上一阵笑:“得嘞!你们找个位置坐啊。”
周止想晚上还是有点冷,就带着文萧进了店里。
他一边笑,一边扭过头对文萧说:“你还记得吗?我们之前经常来这里吃烧烤。”
文萧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刚进店,周止的目光瞥到不远处的照片墙上贴着的一张被烟火熏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文萧坐在周止身旁,对着镜头腼腆地比了个“耶”的手势,但他表情有些呆板,周止开怀大笑着拦住他的肩,方桌对面留有一张黑着脸的熟悉面孔,正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周止。
这张照片拍摄于他们还更年轻的时候,《白菓》拍摄结束没多久,那时候文萧与年锦爻的知名度都算不上很高,
大排档刚刚开业,老板也还很瘦,说留下照片可以免单。
周止说那敢情好,拉着不情不愿的年锦爻与一无所有的文萧留下了这张照片。
两人在这张照片留下的签名看起来还一笔一划,与后面很多年养成肌肉记忆的艺术签截然不同。
关于那时候的记忆,周止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他只是零星地记得,年锦爻在回家后上吐下泻,得了急性肠胃炎,被送往医院的救护车上,虚弱地警告周止,禁止再去那家店,也禁止再带文萧一起去。
周止哄他,担心地应下。
但后面却只有年锦爻不会再来了,只剩下周止和文萧。
“怎么样?”老板留意到他们的目光,得意道,“两个大明星的原始签名,好多人问我要买,我都没卖呢?”
周止笑了:“出多钱啊,这都不卖?”
“那可不,”老板爽声道:“还有人出几百万,我都两个字——不卖!”
周止一挑眉,以为他是夸张:“这么多?”
老板笑了下,继续烤起肉。
内间还没坐什么人,只有里侧靠墙拐角的一张双人桌上做了个戴了帽子的男人。
周止没多想,背对着他坐下。
周止留意到文萧目光看着墙壁上某个方向,下意识扭了下身,随着文萧一同看到墙壁上突兀悬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
老板恰好过来亲自给他们送啤酒杯。
“这是……”周止下意识问。
老板顺着他目光看了眼,声音稍轻,但语气还算欢快:“嗐,我这不得纪念一下。”
周止下意识看了眼文萧,文萧的反应不算大,可能是这样盯着自己的遗照的机会不多见,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
一直到上菜了,才慢慢回过神来。
“来!吃饭吃饭!”周止拆了筷子招呼文萧:“你最爱的烤茄子,快尝尝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味道。”
文萧笑着应了好,刚拆了筷子,身后陡然发出一声巨响。
“咚!!!”
一把椅子被摔得很远。
“他是文萧?!”年锦爻阴沉的声音突兀响起。
周止心口冷不丁一抽,右眼倏地重重一跳,诧异叫出声:“年锦爻?!”
连文萧也愣了,抬头看着年锦爻的方向。
他们全然没发现方才背对着坐在桌前的人是年锦爻。
年锦爻戴着鸭舌帽,把脸上的墨镜一把扔出去,快步走过去,重重压上周止肩头。
“操!你干什么?!”周止低吼,开始挣扎。
“温兆谦说文萧就在你身边,我还不信,”年锦爻眯起眼,眸中寒得吓人,冷着声音:“我以为是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