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23)
年锦爻八风不动,闭着眼睛铁了心要睡。
周止抽不出手,自己也走不了,绝望地靠上去:“大少爷,祖宗,他妈的猪也没这个睡法啊。”
“吵死了……”年锦爻终于松了手,揉着眼睛,目光不善地睁了眼。
周止连忙把衣服丢给他,快声道:“你快点儿。”
年锦爻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脸不是一般臭,揉着眼睛懒洋洋地打哈欠,拿了一旁的手机扫了眼时间,语气不佳:“我还没睡够四个半小时。”
周止见他还要拖沓,急得不行,一把拖着年锦爻的手臂,亲手要给他换衣服。
年锦爻撅了噘嘴,但也不排斥,乖乖配合着周止的动作。
周止皱眉,嘴里骂骂咧咧:“我可真是上辈子地主命,这辈子要做牛做马才能偿罪。”
年锦爻渐渐清醒了,自己站起来换了裤子。
等他们两个一阵兵荒马乱下楼,刚好踩着五点四十五的钟。
导演还在咧着嘴让人去叫演员。
“来了!来了!”
周止在前面跑,少爷在他后面悠然自得地走,还要看看周围被布置好的景,仿佛游园。
“怎么这么慢?”导演皱了皱眉头,问。
周止连连弓腰:“睡过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导演看年锦爻那模样就知道他定是罪魁祸首,也不追究周止,一摆手,让两人快点过去。
开机仪式在震天的炮竹声中炸响。
红纸碎洒下来,边缘还卷着烧过明灭的余烬,就一直飘飘落、飘飘落,最后打着旋儿混入一片雪花落下的泥泞土地。
“开始下雪啦!”片场有人扯着嗓子嚎一声。
“快快!都拜完赶紧开始,让打光的站好!收音呢,收音架对了吗!”
原先静止的画面瞬间就乱了,像锅水,泡泡都聚在锅底,而后猛然沸腾。
乌泱泱乱做一片,倒还挺像过年的。
周止在一旁看得有些乐呵。
其实年已经过了,但他过年也没有回家,因为恰好赶上有个龙套要跑,等跑完放假时,看车票又觉得太贵,狠不下心买票。
就连带着票钱和红包一起转给了母亲,让她多买点好吃的好喝的,等年后票价便宜了他在抽个空回去。
导演站在最前面,和制片一起点了三根香,带着组里的人给神像鞠躬。
他们这剧不求票房多少,只求能多冲几个奖。
所以没拜财神,拜了文殊菩萨。
周止是唯物主义,虽然不信但也尊敬,毕恭毕敬地点了香跟在导演身后敬了三躬。
这还是他第一次能参与开机仪式,往前要么是敬神都怕神掀桌的三级片,要么是根本挨不着他的龙套角色。
他起身的时候,看到年锦爻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看起来很冷淡地站在一旁,估计是有点儿起床气,看谁都不太顺眼,臭着一张脸。
脸好看的人是有优势,周止看他摆着黑脸也好看,心脏咚咚跳两下,扯了下年锦爻的袖子,拽他鞠躬。
年锦爻动了下嘴,蹙了眉梢正要开口,目光放到周止脸上时稍稍一顿,看到他头顶落了一片爆炸过的爆竹红色纸片。
与周止眼角那颗黑色的痣同样惹人注目。
他愣神的功夫,就被拽下去了。
年锦爻不算恭肃,身体软绵绵的,被周止恭恭敬敬压着鞠了三躬。
周止低声骂他,是不是骨头都抽了,只剩下架子吊儿郎当站着。
年锦爻还黑着脸,睨他这个罪魁祸首:“有人不守时,导致我没睡够。”
跟个幼儿园大班的小孩儿似的,睡不够就闹脾气。
“有人”装没听到,吹着口哨看天去了。
开机仪式很快结束了。
导演拍戏有自己的风格,拍得顺序也乱,并非挨着剧本的时间线来。
他拍戏只凭自己的感觉,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什么有灵感就要拍什么。
开机后的第一场戏导演要拍韩竞东发现白菓的秘密。
由于韩竞东的角色左眉眉尾藏着一块很小的瘢,所以周止就被化妆师拽去剃了一小块眉毛。
年锦爻换了另一条备用裙子,坐过来整理妆发时,透过镜子看到周止的脸,狡黠笑着,指点江山:“都剃了多好。”
“是吗?”化妆师停了下动作,静静打量周止。
“你特么……”周止瞪了年锦爻一眼,回过头来朝化妆师笑笑:“别听小屁孩儿瞎说,哪儿能都剃啊,藏一点看着更真。”
年锦爻忽地发问:“你总叫我小孩儿干什么?”
周止没好气地问:“成年了吗你?”
年锦爻说:“刚过了十七岁生日。”
“他妈的你——”周止想到他小,但没想到他这么小,自己足足比他大五岁,质疑的目光饱含震惊,在年锦爻身上扫量两下,喃喃道:“吃的什么长这么高?净长个子和脾气了是不是?”
年锦爻化妆不复杂,为了贴合角色他都是自己画,这会儿只任由造型师的手在他发型上摆弄。
周止坐不住,眼珠子一转,透过镜子反光看他:“哎!那以后叫哥啊,周哥罩着你。”
年锦爻还在闭目养神,闻言,撩起薄白的眼皮扫过去一眼,透过无色的镜面对上周止戏谑的眼神,安静地看着他。
周止反倒一顿,先一步错开视线。
他心跳得很快,头脑隐隐发胀,罕有地升起股谈不上不祥但也不算很好的预感。
按理说是不应该的,他从小到大没喜欢过男人,初中和高中分别谈过两个女孩,但校园恋情多纯洁,也就牵牵小手,课间去操场上散散步。
周止这样性格的人,有好感的女孩儿大都是邻家姑娘那类。
年锦爻一不是女的,二脾气又差,三一看就是家里宠得不行的娇少爷,这类人大多都一样,认为世界都围着他们转,自大又自傲,向来是周止避着走的。
要找原因,周止想半天只想到戏里两个人那些有的没的的剧情,他演戏本来只能找感觉,可能是有些入戏代入了韩竞东的想法。
周止之前试过第一场戏的时候就一直在琢磨,韩竞东会喜欢白菓吗?
还是有一点喜欢的吧?不会一点都不喜欢的吧?
这么想着,周止又盯了年锦爻几秒,盯久了就不行了。
年锦爻的脸他是盯不得,看久了心脏就乱拍。
但这也正常,人是视觉动物,有趋向美的本性。
论谁大马路上看到一帅哥美女,哪怕是条狗,尾巴都转得比平时快几拍。
周止自我安慰效果显著,放下心来觉得是入戏的原因。
一切都准备好,雪已经开始大了。
好运杂货的雨棚挡住他们头顶的雪。
周止徐徐叹了口气,说不上兴奋还是紧致,手指隐隐痒着发抖。
他没由来地想到,韩竞东应当是很喜欢下雪天的,雪天世界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他无声的世界恢复沉寂。
打板儿快快跑到镜头前大喝:“《白菓》一场第一次,action!”
镜头中,雪更大了。
逐渐拉近,拉近,纳入韩竞东那张带了野性与张扬的英俊面孔。
他左眉的伤,是还小时候一起被过近距离的鞭炮炸伤的。
也不是无意,是巷子里的小孩听了大人的话要惩恶扬善。
韩竞东从小就没妈,他爸是杀人犯,所以梦想做警长的孩子又领了一些孩子,把还小的韩竞东从家门口拖出来,捡了谁家拴狗的绳子,把他拴在原先拴狗的树上拿鞭炮炸伤的。
所以那时候他们都学着奶奶叫韩竞东“小狗”。
好运南巷的孩子现在不这么叫了。
因为他们已经长大了,把叫声藏在心里了。也因为韩竞东听不见,就不怕,他揍人很疼,听不见别人的求饶,所以都往死里揍。
但韩竞东轻易不会惹事的,他很乖。
好运南巷的老人都喜欢他,他生日时有人擀面,有人买菜,有人炖肉送给他,大家都说韩竞东是好孩子,懂事又听话,奶奶被车撞坏一条腿后成为奶奶的腿,蹲在奶奶脚旁,也像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