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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一(134)

作者:藕香食肆 时间:2019-10-10 18:13 标签:重生 虐恋情深 系统

  兄弟间闹得再凶,他也是闯进衣飞金的院子打架,从没想过动兵。他本来想找徐屈办事,听说徐屈在东营,他连递话的人都没敢派出去——就是怕衣飞金误会。这关头,但凡有一点龃龉,兄弟情分就彻底完了。
  衣飞金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我兄弟,我当然知道。”
  他似乎头疼地点了一截安神香,衣飞石从未见他这样不精神,关心地上前帮着收拾香具,小心翼翼地问:“您额上这个包……没叫大夫看看么?大半天了也没消下去……”
  “看了,没事儿。”衣飞金轻嗅一口,刚燃的香火气犹烈,他好像更难过了。
  衣飞石替他收好香具,低头老老实实地跪下,说:“是我冲动了。求兄长责罚。”
  衣飞金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知道了。”
  “不怪你冲动,你不冲动。是当哥哥的存心骗你。”衣飞金将香炉放在案上,顺手把弟弟扶起来,兄弟二人和往常一样坐在一起,“金矿的事,我是去年知道的。你嫂嫂……”
  提起这个相爱了多年的妇人,衣飞金仍旧不想说一个不好的字。
  “那年打卓城,你大约还记得吧?也是这么个夏天。夏洪泛滥,冲断了粮道,我带着五百人循粮道借粮,最后只有樊城知府开仓借了四百石陈米给我们。你嫂嫂急得不行,紧急调海船回头,船上货物就地贱卖,从临海买粮送来,赔得血本无归。”
  “从那以后,没钱在手里,她心里就发慌。有钱就买粮,买了囤在周家的货栈里,随时准备往襄州调。现在国内那么多周记米铺,都是卓城战后,她一一布置下的。”
  “她越来越有钱。她有个匣子,上边放首饰,下边是个小抽屉,里边放着银票。”
  “我与她成亲的时候,她给我看过,里边是一万三千两银票,她说,她都给我花。”
  衣飞金说到这里,眼底浮起一丝笑意,隐隐有带了一点湿润。
  “咱们家不缺钱。新婚第二天,我就去账房提了十万两银票,偷偷放在她的妆匣子里。她的钱给我花,我的钱也都给她花。她想怎么花都行。”
  “她会聚财,能钱生钱,我眼看着她的生意越做越好,是,咱们家在西北势大,钱这东西不算个东西,可是,她是真的很能干。她给她娘家弟弟挣钱,她也给咱家挣钱,你每三个月都有十万两银子零花钱,都是她给你的。”
  衣飞石惊讶地看着他。他确实每三个月都会收到十万两银子,不过,这银子只在他手里过了一道,就会被长公主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花用“借”走。
  他曾经以为这钱是公中给的,哪晓得是嫂嫂给的零花钱?
  “她这辈子就是爱个钱。”
  衣飞金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又替妻子分辨,“她就是爱钱,没有坏心。她挣了钱也没给自己添多少首饰,没花在自己身上。她给我花用,给家中花用,给儿子用,给咱们家的老卒用,给咱爹的小老婆用——她就是吓怕了,她不能没有钱。”
  “小石头,别怪哥骗你。私掘金矿的罪名她担不起,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若犯错的是我,没人敢欺负你两个侄儿,可是,若被因此被治罪的人是你大嫂,安儿、宁儿就没有前程了。”
  衣飞金果然是为了两个儿子考虑。
  衣飞石默默不语。他和大嫂关系不算近,没有哪家正经小叔子跟大嫂关系太亲近的,可他也不讨厌周氏。如今周氏已经死了,回想她这一辈子,年少操劳,出阁后更是操心丈夫身死安危,只因为害怕丈夫再领兵时断粮,不惜把米铺子开遍了整个谢朝……这样的女人,衣飞石没法评价。
  自从周氏投缳身亡,衣飞金也无人可以倾诉心中的悲伤,这会儿逮着弟弟说了一遍,又不顾脸面在弟弟跟前哭了一场,终于好了些。
  “米康成竖旗造反不是偶然。”衣飞金说。
  “……和金矿有关?”衣飞石瞬间心领神会。
  米康成和苏普突然作乱,这件事其实一直让衣飞石有点想不明白。
  衣尚予在西北声望甚隆,连他斩了原伯英都没人敢吭声,怎么会因为他“残废”回京,几个老将就按捺不住要和衣尚予的儿子对着干呢?要知道衣尚予不是死了独留孤儿掌权,他好端端地活在京城,还受封镇国公,他的几个老兄弟怎么说也不该这么快翻脸吧?
  衣飞金说他去年才知道金矿的事,这就说得通了。一切都和“去年”的变故有关。
  衣飞金点点头,说:“梁州金矿经营有七八年了,阿爹一直不知道,这事儿你嫂嫂一个人办不来。”
  “米康成和大嫂合股?”衣飞石迅速回想七八年前米康成的驻区,“八年前,在梁州附近驻守的应该是原老叔?”
  “原伯英死后,那地方就归米康成、苏普二人协防。”衣飞金道。
  想从梁州运金子出来,必然要和当地驻军的头目取得默契,否则,这事儿瞒不过衣尚予。
  “又……为何起了冲突?”衣飞石小心翼翼地问。
  衣飞金自嘲地笑了笑,说:“你每个月按时拿金条,突然有一天,新上任的小兔崽子不许你拿了,你高兴不?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何况,他们害怕,怕我把这件事告诉爹。”
  “不是因为傅淳?”
  “你不必试探。我都告诉你。当日米康成缺钱,借了傅淳的粮路去梁州运金子,运粮队直接去了哺州,所以傅淳缺粮。你后来在襄州粮仓见到的粮车,是周晴川后来补上的。若不是因为傅淳缺粮屠了三江城,我也不知道梁州金矿之事。”衣飞金说。
  衣飞金查傅淳案时,发现了米康成运金条的时,最后牵扯到了自己老婆身上,只能帮忙灭口。
  所以,衣尚予让米康成回京时,米康成会那么害怕。
  ——他是偷了傅淳的粮食,可是,傅淳死于屠城,主观上又不是米康成逼他屠城的。
  可是,如果被衣尚予知道,他一直在偷偷和周氏合作去挖梁州的金矿,他身边没有兵,落在衣尚予手里,绝对死得悄无声息。所以,他宁可造反!
  苏普会投敌,也是同样的道理。有些罪名可以告饶,有些罪名必死无疑。
  一个人犯下了必死之罪,他的行事就会日益癫狂、不按常理了。


第94章 振衣飞石(94)
  “米康成、苏普都已经不在了。按道理说,不该再有人知道金矿的事。”
  “彩丰楼杀人灭口的是谁?伪作我亲兵出城调兵的是谁?”
  “大哥,你知道吗?”衣飞石问得单刀直入。
  他与衣飞金本因为梁州金矿一事彼此不和,然而,彩丰楼有人杀账房,又有人伪作衣飞石的亲兵出城,两兄弟都在同时警觉了其中的蹊跷,并迅速选择联手。
  兄弟二人都很清楚,这是有人故意在挑拨他们的关系。
  别的不敢说,打虎亲兄弟,在面对处心积虑的对手面前,衣飞金、衣飞石都能向彼此交托后背。正如衣飞石发现梁州金矿之后,单枪匹马就敢闯衣飞金的院子——他根本没想过衣飞金会杀他灭口,毫无提防之心。
  衣飞金摇摇头,说:“我查过了,昨夜带着你腰牌出城的,确是你帐下亲卫之一,叫秦强伟。”
  衣飞石内外卫统共一千五百人,他顶多记得兵尉以上的名字,这个秦强伟则毫无印象。
  他的亲卫其实不太好收买,然而,从一千五百人中收买其中一个,还是个地位不太高的兵卒,难度就低了很多。当然,收买低级亲卫的坏处也很多,如秦强伟这样的低等亲兵,根本不可能身负重任前去东营调兵。
  秦强伟是衣飞石的人,那么,彩丰楼被孙崇砍死带回来的尸体,查验之后只怕也会是衣飞金帐下的人——想从这些人身上寻找线索,很容易就彼此滋生疑心。
  衣飞石竖起一根手指:“要么,是老叔们。”
  衣飞金重新抱起香炉,置于丹田处,一边嗅着安神香的香气,一边说:“父亲帐下也不剩几个老叔了。展叔在沛吉城前线,殷叔守着长河关,徐叔一直跟着你,丁叔……他在父亲眼皮底下,想在襄州搅事太远了些。”
  这就是把几个硕果仅存的老将都排除在外了。和衣飞石不同,衣飞金十五岁就独自领兵,他的故旧部卒、同袍兄弟,遍布西北军上下,到处都有耳目私交。
  成为西北督帅之后,衣尚予跟丁禅都退了,傅淳被斩,米康成造反,一系列清洗之后,大量中层军官空缺,衣飞金更是提拔了不少旧部。他也不藏私,衣飞石回襄州之后,他还故意留了一部分补缺的名额给衣飞石。然而,比起底蕴根基,衣飞石仍旧比他缺了太多时间,情报上弱了许多。
  衣飞金说不是老将,衣飞石也不怀疑,竖起第二根手指:“陈朝。”
  衣飞金蓦地睁眼,盯着衣飞石,说:“陈朝奸细能进襄州?你当我是死的?”
  “西河世家。”衣飞石竖起第三根手指,“不是老叔,不是陈朝,那就是他们。”
  “去年西河三郡宣称旱灾严重,要求朝廷拨粮免赋,黎王入西河赈灾,发现那边就旱了一个小河沟,差点被截杀在半路回不了京。户部与黎王打了个策应,揪了一连串蠹虫,从州府到县乡,涉案三百多官员,尽数被斩首。”
  “琉璃……的事,和西河世家脱不了干系。”衣飞石说。
  衣飞金沉思片刻,突然说:“你就没有想过,也可能是彩锦坊?”
  彩锦坊是襄州比较高档的迎宾馆,京城来襄州查案的大理寺、刑部、听事司官员,都被安排在彩锦坊下榻,一并招待保护。
  “他们才来襄州几日?就能把耳目安插进行辕之中了?”衣飞石觉得不太可能。
  他和衣飞金才吵了架,对方就派人去把彩丰楼的账房杀了,那么精准迅速,令人怀疑。何况,朝廷为什么要离间他和衣飞金?皇帝几次给他写信,叮嘱的都是安稳西北,不使生乱,朝廷派来的人却故意煽动乱局?
  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倏地站起来,盯着衣飞石:“半道村的骑兵,都是你的人!”
  半道村的骑兵,明显是要杀听事司的人灭口。现在衣飞金故意把话锋往彩锦坊引,也是因为他要杀听事司灭口!哪怕现在周氏已经死了,衣飞金也没打算让梁州金矿的事曝光。
  他不介意让衣飞石知道金矿的事,因为衣飞石已经知道了,因为衣飞石是他兄弟。
  可是,他不会准许听事司把梁州金矿的消息带出襄州!
  衣飞金仍是双手捧着香炉嗅着香,袅袅飘散的烟气衬着他因丧妻而晦暗的脸色,就有几分不合时宜的腐朽之色。他看着衣飞石少年激烈的双眸,说:“是我的人。去年知道金矿的消息之后,梁州那边就是我的人在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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