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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一(121)

作者:藕香食肆 时间:2019-10-10 18:13 标签:重生 虐恋情深 系统

  谢茂这会儿已经知道丁禅去裴尚书府堵人的事了。
  镇国公府要人,陈阁老也要人,衣飞石哪里肯把人单独留在一边?陈阁老还算老实的,手里也没兵,镇国公府真疯起来要去抢人,衣飞石那几个亲卫哪里扛得住?
  “六王还在吧?”谢茂吩咐赵从贵,“请他走一趟,带人去别院守着人,让侯爷进宫来。”
  自从皇庄遇刺之后,谢茂老实了很多。往日肯定就微服出宫去找衣飞石了,这会儿不欲多生事端,干脆让谢范去替衣飞石看人,直接召衣飞石进宫。
  宫中护卫都是羽林卫,谢范也是因遇刺之事成了惊弓之鸟,正忙着调遣卫戍军重新布置防务,御前侍卫还在太极殿近身护卫,殿外的羽林卫则与卫戍军三两交叉,各自负责一部分防区,彼此又能互相监督。
  常清平出身潜邸,是皇帝最倚重的侍卫长之一,张岂桢则是谢范心腹门人,新近在卫戍军崛起的实权校尉,偏偏俩人互相看不顺眼,执役时彼此都不搭理。
  谢茂才换了双袜子在熏笼前烤脚,就听见赵从贵进出两三回,问道:“怎么了?”
  赵从贵把羽林卫与卫戍军分开执役的事说了。
  如今还在冬天,又是刚从皇庄奔波赶回,御前侍卫与卫戍军都要换酒囊热汤,更换干净的靴袜。平时送一回就行了,今天得分开送两拨——羽林卫与卫戍军都不肯用旁人剩下的。
  底下人拿不定主意,余贤从与谢范都不在,只好来找赵从贵做主。
  谢茂没有说话。
  羽林卫重新被张姿所执掌,就代表着他的安危被交给了一个他不了解的人。
  谢范显然很明白皇帝的顾虑,这才不合常理地调了卫戍军进宫。
  ——从太宗继位,卫戍军就被调离了皇城,成为拱卫京城的兵衙,不再负责天子内卫。
  谢范作为卫戍军将军,直接把卫戍军开进皇城,侵占的是羽林卫的职务防区。所以羽林卫对这一批进了宫的卫戍军极其不爽,常清平也对卫戍军校尉张岂桢各种看不顺眼。
  谢茂没办法。
  他身边没有那么多可用的人,余贤从又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若是小衣在朕身边……谢茂很不切实际地妄想了一下。不过,现实是衣飞石不可能留在京城给他守宫门,太后也不会再在羽林卫将军的职位上轻易妥协。只要不想和太后正面冲突,谢茂现在就得继续信任太后的眼光。
  何况,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谢茂沉默着在熏笼前将双脚烤暖和了,突然吩咐:“给常清平、张岂桢各赏一碗茶。”
  这就是皇帝的态度。
  卫戍军短期内不会离开皇城,但皇帝也不是不信任羽林卫。
  双方保持警惕和距离,皇帝不偏不倚,相安无事都有赏,谁先冒头谁挨捶。
  常清平与张岂桢跪在一起接了赵从贵端来已然半冷的热茶。谢恩之后,一口饮尽。
  待赵从贵笑眯眯地背身离开之后,二人各自起身离去。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
  谢范往北城别院走了一趟,大半夜地,又原路回来了。
  “陛下,这差事臣实在办不了。”
  “侯爷把臣当贼防着呢,甭说把人交给臣守着了,看都不许臣多看一眼。”
  谢范鞍前马后伺候皇帝回京忙了一天,早就累得不行了,瘫在太极殿耍赖,“您得赏碗汤饭救臣一命。”
  谢茂忙让人给他准备吃食,问道:“他那边怎么个情况?”
  “守得严,口风也严实。侯爷都没出来见臣,他身边亲卫上禀,端看陛下把这案子发落到哪个衙门,明天侯爷就把裴露生往哪个衙门送。”
  谢范打听到的当然不止于此,然而,这件事牵扯的实在太惊人了,他压根儿就不想搅合进去,衣飞石的亲卫怎么说,他就怎么交代。
  他这时候装鹌鹑故意一副累瘫了的样子,也正是不想被皇帝差遣着再跑一趟。
  ——人在衣飞石手里,怎么弄都是衣家的事。往他眼皮底下过了一手,万一裴露生死了疯了失踪了,他白扛一口大锅,不上算。说穿了这事与皇帝安危无涉,他明哲保身不算对皇帝不忠。
  谢范的回答,与先前宰英的回禀一般无二。这是件挺反常的事。毕竟,宰英是暗中监看,谢范却是带着圣命去的。哪怕只是口谕而非明旨,以衣飞石事上之恭顺,绝不可能对谢茂的旨意如此轻怠。就算他有下情无法分身,怎么也得写封信或是捎个口信,详细解释一番吧?
  只叫亲卫来应酬谢范?
  谢茂沉默着用手指轻轻敲击膝盖,只怕衣飞石根本不在别院了。
  ※
  衣飞石早已派人在两家西河巨贾在京城的宅院外监守许久,此时亲自带人来提人。
  他之前只守不捉,是没有拿下裴露生之前不能打草惊蛇。如今文双月指证裴露生杀人,皇帝也匆促回京,再不把人拿下,只怕这两家都要被灭口了。所以衣飞石立刻带人行动。
  让衣飞石觉得很意外的是,他来捉人的过程很顺利,没有任何人前来“截人灭口”。
  唯一麻烦的是,两家书房里只有一家存着账本,另一家所有私账都不翼而飞了——被押在书房里的马英福表现得也很错愕,似乎账本并不是他偷偷藏起来或是销毁了?
  “定襄侯,我马家也是常年在西域行走的义商,你这样闯进民宅肆意扣人抄家,是何道理呀?”马英福突然变得底气十足。没有私账,就没有他走私的证据,那他还怕个鸟?
  衣飞石反手一拳捶在他脸上。
  马英福嗷地捂着嘴蹲下,啪嗒啪嗒吐出几口鲜血,混杂着白森森的牙齿。
  曲昭冷笑道:“爷教你个乖,道理?拳头大就是道理。”
  衣飞石叫亲卫在书房里重新搜查一遍,马英福呸呸吐完牙齿,满脸横肉挂着狞笑:“这天日昭昭朗朗乾坤……”
  曲昭学着衣飞石的模样,又是一拳捶他脸上,把他仅剩的几颗牙齿也都晃了下来。
  “你瞅瞅。”
  窗外冷月如勾,夜色昏暗。
  衣飞石不愿听曲昭和马英福打嘴仗,说道:“就算没有账本,你往陈朝偷运徐子铁与南疆树胶,一路往西总有痕迹留下。你还派人去西域杀自己人灭口了?”
  他口吻冰冷,“西边我说话比你算数。想杀人灭口,你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马英福脸色瞬变。
  徐子铁名义上是铁,其实谢朝煅烧出的一种合成钢,比寻常钢铁更锋锐坚韧。
  徐子铁的配方与煅烧法一直被谢朝视为机密,由户部直属的铁课负责发放铸引并监管保密。
  近十多年来,徐子铁满战场乱扔,也不算特别稀罕了,往东边、北边偷贩一点儿,朝廷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西北,衣家势力庞大,又与陈朝处于交战状态,任何商队只要敢往西边夹带徐子铁,甭管是往陈朝走私,还是打算卖给西域诸国,抓住就砍,找谁哭都没用。
  南疆树胶也是同样被限制流通的战略物资。
  这种树胶用于黏合箭羽、制造硬弓,比一般材质更轻便黏着。
  在缺乏甲胄的时候,用南疆树胶涂抹藤革,就能制成足以抵御箭矢的硬甲,既不生锈发霉,还能阻隔雨水,唯一的坏处就是容易被焚烧。
  这东西本来不值钱,往前几十年,朝廷也允许商人种植贩卖。
  然而,如今谢朝南边与浮托国交战,境内的南疆树胶比徐子铁还稀少,谢朝自身都不太够用,文帝时期就下旨严禁民间流通,一并收归户部监管。
  如裴濮这样在户部经略多年的老尚书,怎么可能与南北巨贾没有私下往来?
  马英福出身西河大族,不止和裴濮是多年老友,连如今的陈阁老,已经病休的林首辅,也都曾收过他马家的孝敬——朝廷顾着名声好听,不能与民争利。可是,这么几十年仗打下来,不止前边有粮有饷,国库每年还能略有盈余,与商人打交道,这事怎么办得下来?
  走通了户部尚书的路子,马英福自然也会干点朝廷默许的买卖。
  唯一啃不动的硬骨头,是西北与南边的战区。
  ——那俩地方由衣家一手掌控,上下都是衣家的油水,谁敢伸手谁断腕子。
  马家对西北的商路眼馋了许久了。衣家与裴家联姻,最高兴的不是皇帝也不是衣裴两家,而是马英福他们这一群原本就跟着户部吃惯了油水,只愁没门路往西北混的富商巨贾!
  衣琉璃刚嫁进裴府不久,马英福就通过裴露生与襄州搭上了线。
  这事儿根本不必衣琉璃出面,裴露生是她丈夫,是镇国公的女婿,这本身就是一种招牌和资源。在衣琉璃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有无数徐子铁与南疆树胶夹杂在运往襄州的辎重里,一路西去。
  正如当时朝廷所震惊的那样,掌兵的与管钱粮的联上姻了,杀伤力简直可怕。
  这世上没有马英福不敢卖的东西。
  买通了裴尚书,他有源源不断的私铁、私盐、私茶、私胶。
  买通了襄州衣家,他就能在西北横着走!
  ——那是一条流淌着黄金的官道。
  “定襄侯真打算大义灭亲?”马英福阴着脸,问。
  “亲?”衣飞石冷漠地转身,“你与我父亲帐下几个老叔勾结,这个我信。便是我父我兄有一人与你同流合污,敢请陛下斩我衣家满门!”
  衣飞石一直知道裴家居中联络,带着一拨商人在襄州眼皮底下干走私的勾当。
  这其实不稀奇。衣尚予自己都干这事儿,卖点盐茶赚点钱花,甚至很多时候,这种被限制出境的物资是可以用来做政治交易的。衣琉璃嫁进裴家,这事分一杯羹给姻亲,并不算太出格。
  不过,衣尚予不和陈朝做交易。一则陈朝不缺盐不缺茶,二则衣尚予没蠢到资敌自毁。
  在襄州时,衣飞石影影绰绰听说,裴家带着几个商人在卖硬货——所谓硬货,就是铁。
  陈朝与谢朝同出一源,都占着铁矿,懂得冶炼之法,西域诸国懂得冶铁的则不多,商人走西域时,除了贩卖丝绸,偶尔也会扛一点铁器。说到底,西域诸国不足为患,陈朝自己会冶铁,不可能来谢朝买,衣飞石也没有太在意。
  一直到衣琉璃的死讯传来,他才醒悟这其中恐怕不太妥当!
  果然往下深查,这群人居然是往陈朝贩卖徐子铁与南疆树胶!这是资敌叛国!就冲着这一点,衣飞石就不信这事情与父亲长兄有关系!
  衣家人都不算是品德无暇的圣人,然而,小节不拘,大节不亏。
  马英福狞笑道:“定襄侯怕是忘了。督帅帐下摔断了脖子的执粮官,是姓什么?”
  周晴川!
  衣飞石心尖一跳。
  周晴川是他大嫂亲弟,打小就跟着衣飞金。不久前,傅淳因缺粮屠城被斩,衣飞石前去调查拨粮无故滞留一案,周晴川就从马背上摔下来跌断了脖子,当场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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