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长子生存守则(185)
但普慧师父终究还是没说出心中真正所想——那僧人看到的乱世终点,是一个身上流着霍家血液的孩子。斗转星移,他发现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紫微星的命格,而去创造一个人为的国运时,很多人的命运急转而下。
为一人铺路,要牺牲万千矣。
可为了改变国运,万千人悲惨的命运不幸,家破人亡,受辱惨死和瘟疫横生,旱灾,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儿女沦为口粮,人与人相互屠杀的阴骇乱世相比,又如鸿毛般轻飘飘的仿佛不足为重。
一滴泪从老迈浑浊的眼眶中涌出,顺着早已干皱的皮肤落在手背处,普慧师父紧紧握住手中佛珠,叹息一声道,“小友十五岁那年落水之时便该殒命,却依旧活到如今,可见有些命理,人为根本无法改变。”
“峰回路转,你还是要姓回赵了。”
“我知道有些话其实师父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可以告知,可那会儿我大概无法真正理解其中是非曲直。”
明徽看着普慧师父双目中无言的深深疲惫,鼻腔竟然有些发酸,跟着也红了眼眶,“或许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做到坦然接受现实。但我知道之后要做的,唯有坚守本心二字。知足,不生出贪婪之心,就不会延伸出执念,恶念,人生也许便可安遂了。”
普慧师父沉默着重新转动手中佛珠,不知是欣慰还是释然,突然开口道,“或许我可以帮小友救一人。”
明徽不解的瞪大眼睛,脱口而出,“谁,谁都能救?”
“有缘之人皆可救。”普慧师父重新勾起慈悲的嘴角,抬手蘸了些许茶水,在案几上画出一只守于枝头的燕,又轻巧的抹除,在另一旁寥寥几笔画出一只于天际间翱翔的雄鹰。
“那僧人谋算几世,却总忽视于细枝末节的小人物。或许这一世救下的人越多,太平人世的光芒便照的越快呢。”
门外渐响起小舟的哭闹声,明徽骤然清醒过来,起身牵起段鸿亦掌心往屋檐下出去。
“小舟,小舟。”明徽从奶娘怀里将小婴儿抱在怀里,用鼻尖去蹭对方肉嘟嘟的柔软脸颊,没哄两声小舟便止了哭声,继续咿咿呀呀的露出光秃秃的粉色牙床。
明徽仔细去看,发现小舟下牙床处竟然已经冒出点点白色小牙。他好奇的戳了戳段鸿亦的胳膊,“牙快长出来了,是不是快要叫爹了。”
“……”段鸿亦啧啧两声,想了想对着小舟夹着嗓子说道,“小舟,干爹教你说话哦,叫爹爹——”
噫……听着一个一米八五的壮汉夹嗓子说话,明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快走了几步和鹿蕴儿站在一旁,不过他们两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凑在一起继续夹着嗓子哄小女婴说话。
段鸿亦噗嗤笑出声来,又突然有些失神的楞在原地。
或许就是在这么一个大雨过后碧空如洗的正午,他决定这一生都要归于平淡专一。他爱他的家人,孩子,亦同样爱着明徽。更因为自己无法全身心的付出全部,他甚至愿意承受明徽那仿佛是天然的多情。
小舟被大人们绕成圈包围着,终于在期待中从咿咿呀呀中蹦出一个含糊不清的“滴”字。
明徽惊喜的不得了,回头去拽段鸿亦的胳膊,嘴角几乎要扬到天上。
“哎呦哎呦,真就这么开心啊。”段鸿亦伸出手臂轻轻搭在明徽肩膀处,话语间竟然有些发酸。
明徽眨了眨眼睛,悄默声用脑袋顶蹭了蹭段鸿亦的下颚,“你去修修胡子,好好洗漱一番,我今晚去寻你。”
作者有话说:
段鸿亦:我愿意跟着明徽,哪怕是做妾!
第175章 凤冠霞帔【上】
就在明徽以为所有事都在朝美好方向发展的关口,隔壁院的申阁老借喝茶的由头又传来不少京城和内阁的八卦闲言。
明徽一开始还在想这个被严光龄叫做“不粘锅”的申老怎么就爱逮着自己聊些有的没有。后来思考一番,八成是赵晖要让自己知道一些内情,他现下作为太子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不好直接说的话便许了好处让申老来告知。
哎……说来有些八卦听的人心情愉悦,有些便听的心塞难过。
杨首辅因被周府案牵连,一连被御史参了十条大罪,本该要以“谋反”的罪名下诏狱。可偏偏老皇帝还是心软,只判了个罢官贬为庶人。但因此内阁首辅的位置一直还空悬着,老皇帝的意思大概想着让半监国的赵晖来提拔人选,重新洗牌内阁。
但赵晖这边久久未传来动静,次辅高阁老便有些坐不住了,且一下手还闹出个不小的动静。
申老一边摇晃着茶盏,一边微蹙眉心,眼瞧着是十分不屑高阁老这种损人还不一定利己的做派。
具体有多缺德,明徽细细听来差点把手中茶盏摔了——高阁老竟然以后嗣为重的名头,上请奏折让礼部和司礼监的官员着手为赵晖挑选一位能堪大任的太子妃。
众所周知,赵晖一直以来都是立的“情圣”人设,至今太子府除了年少时相识的侧妃杨氏以外,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现下竟然莫名其妙被亲信大臣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足半日,外头甚至已经传出什么太子侧妃杨氏早年嫁进那破落户安庆侯府被姑嫂刁难,数次滑胎,最后还是拼了性命才和的离,早就伤透了身子,根本无法诞育子嗣的谣言。
甚至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已经演变成腌臜市井的嚼舌根子的酸话,实在不堪入耳。
明徽起先还不信,让鹿蕴儿出门买菜时随意打听一番,回来后鹿蕴儿十分不忿的陈述一番,听的人心里被攥紧了般的难过。
也不知这高阁老是要搞汉朝霍光那一套,还是前朝杨廷和那一套,就是非要给宗藩继承大统的皇亲来个服从性测试。但是经验告诉我们,从汉文帝驳回太尉周勃进言起,服从性测试对于一个强硬的藩亲来说,就没个成功的。
当然高阁老或许不是吃饱了撑的,他是真心为了自己一手扶持上位的赵晖着想,皇家子嗣问题素来就不是个人问题,那是鲜明的政治问题,关乎社稷正统传承。
明徽知道杨家姐姐是个外柔内刚的坚韧沉静之人,这些污糟话或许不放在心上,过几日流言便会散去。
春末夏初,桃花悄默声的谢了满地,天空湛蓝如洗。明徽也开始学着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读书之余难得空闲的时候,便拉上鹿蕴儿去郊外山中的佛寺上香。
可具体要向神佛们求什么,他也不大清楚。
只不过这日马车将将停下,便有穿着宫装的女官来请。
自从赵晖搬进东宫太子府邸,明徽再也没见过其人,更别提宫人。一路穿过遍地草木香的寺中偏道,尽头处到了山中一落偏僻安静的庵中。
明徽推开门,便看到杨凤屏一身青地牡丹加金锦立领对襟长袄,头梳髻,用金丝编织的灯笼网罩发冠包束,两侧佩戴镶珍珠的花钿,掩鬓。虽说于寻常人家来说已经富贵至极,可对应她太子府女主人的身份,又显得过于低调简单。
那副平日里被精心雕刻出的端庄平静难得起了风波,有眼泪氤氲着含在她的眶中,强忍着,却还是颗颗滚落。
将师父送走,女官们自觉退至屏风之后,杨凤屏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招手让明徽坐在自己身侧。她轻轻拿起帕子擦拭眼角,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恍然道,“哎,那些流言你也听到了罢,让你看笑话了。”
“怎会!”明徽无措的捏紧手心,忙不迭回道,“只是……有些心酸罢了。”
杨凤屏叹息一声,将沾了眼泪的帕子放在手心,默默抬眸遥望天际,许久后才开口道,“寻常皇家宗亲的丁点闲言碎语流出,锦衣卫东厂的那些潘子只需半日功夫便能找到根源,打的打,杀的杀,保管不会再有第二人敢嚼舌根。可这次显然是有人大费周折,纵着流言遍地,只想让我主动下堂,腾出位置。”
“也好,反正夙愿已偿,再待在那个位置上也是多余。”
明徽听着不忍,却不得不承认流言的背后有一只手在故意操纵,引导事态往最糟糕的地方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