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长子生存守则(124)
怀王目光恍惚,心里突然觉得眼前愁苦的明徽有些似曾相识的可笑,“你这孩子……心性到真的跟我有几分相像。可人总会在无法选择中踏进自己未知的路,我当初是,晖儿是,你现在也是。”
他心中增了几分悲哀怜悯,指了指一旁的矮几让明徽坐下,枯瘦病态的双手捧着浓黑的药茶回忆到当初纷繁复杂的过往。
“那年江南春末了,赵晖生母霍氏来苏州游玩,和你母亲徐氏机缘巧合下成为闺阁好友,两人还有对十分凑巧的玉坠儿,一块海棠,一块梅花,合在一起到像是块整玉。”
“如此的缘分,还以为她们之间能有几分真心。”怀王说着吹了吹晚盏的热气,断断续续的饮下,“可两人不过相伴着去定慧寺上了趟香,马车便窜进无人经过的小路遇上劫匪。你娘徐妧儿被几个忠仆护送着逃离,霍氏却连带着马车一道被拖到山上。”
明徽心中大惊,仿佛有块石头沉沉压着,令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怀王思绪万千的苦笑道,“安敬侯府唯一的嫡小姐落难,你外祖父恨不得叫来当地卫所的军户来搜山。可废了好大的功夫,第二天霍氏被寻到时,外头大街小巷已经开始传她贞洁不清……”
明徽顿觉不对,“我知道……这些恶言恶语对一个女子的伤害有多深。”
可始作俑者还能是谁呢。
“呵……你娘机关算尽,自作聪明啊,以为能将事做的滴水不漏。”怀王被喉管处翻涌的苦涩激的恶心,说话时已止不住的冰寒刺痛,手掌颤抖间大半的汤药撒于床榻被褥之中。
可他只是无法遏制的陷入繁乱中,咬紧牙关道,“她以为安敬侯府是什么?是她从前可以耍点心机就能对付的门户吗?她心性即冷又狠,也不知一个闺阁女儿怎么会有这般恶毒的心思。可惜,人家霍氏动动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就寻来南直隶的锦衣卫查案,几日便捉住了劫持马车的贼匪,以及最初传播霍氏不贞的仆役。”
“一番拷打威呵下,查询出的罪状剑指苏州知府徐雍,也就是你外祖一家。安敬侯府长房就这么一个百般疼爱,捂在手心上怜惜的姑娘,盛怒之下让一个四品外官灰飞烟灭的能力和手段还是有的。”
说到此处,怀王越发像被无形的绳索勒住喉咙,反复大口喘息着,唇齿颤动不止。
明徽心中巨震,连忙起身将炉上小火微温的药茶重新到进空唠唠的茶盏中。鼻腔发酸,眼泪悄无声息中止不住落下,滴滴混在其中,皆是毫无头绪的惆怅。
有些事就是这样,你用心听着,百余字中是真实存在过的曾经。
可又能怎样,面对回忆过往,他和被困在笼中的怀王一样,除了爱恨交织外,别无他法。
接下来发生的时,明徽大致从别人出听到些许。可怀王却早已无法停下,仿佛于回忆中挣扎不出,沙哑道,“恰巧天不逢时,你外祖就算官明清廉正直,负责巡按的御史却早跟徐家结仇,被人诬告贪污修堤卷项,收受贿赂,妄害人命的官司案书连京城大理寺都未送达,直接被南直隶的刑部衙门接管,连三法司会审都不曾,就此罪名加身,被人折磨枉死狱中。
之后被伪造的文书上达天听,龙颜大怒,派锦衣卫查抄徐府,万劫不复。”
任何权利都有边界,任何自由都有条件。威望和荣耀的顶峰后往往是万劫不复。这些无论是前世在现代社会中生活的明徽,还是如今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明徽,都深刻明白。
多米若骨牌从触发起的那一刻,便注定引发无数连锁反应。
作者有话说:
发出的咕咕咕咕咕咕声!
写的不是很好,就是说水平不够,作者自己也很痛苦
第118章 大丧-下(第三卷 完)
窗外流云缓动,紧闭的房门内偶有光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零碎斑驳,光怪陆离。仿佛只有它们才是自由的,于寂静无声的灰暗处中恣意。
怀王目光里依旧带着审视的意味,他眸色阴鸷,带着如深潭般的沉寂,“我知你现下听来觉得荒唐,可现实就是掌权者可以随意碾碎任何你珍视的一切。”
“你外祖父尸骨未寒,徐府被锦衣卫查抄的时候,连我一个皇室宗亲也被霍家几十号护卫看守在一处庭院内。无权无势,到头来空有头衔。身份算什么,地位算什么,当你无用时,那些不过是薄如蝉翼的金纸。它除了华贵脆弱,什么都防不住,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摧枯拉朽般寥落,却无能为力……”
这些话听来残酷,明徽却心头一凛。
“我明白的。”他张开唇,却只于心中默默念道。
怀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望着脸色渐渐苍白的明徽,说不出的酸痛于心底翻涌。他叹息了一声,继续无力道,“霍家轻而易举毁了你外祖徐家,试图染指天威。他们的大逆,欺罔,狂悖,跋扈……手腕强势到勾结南直隶刑部大理寺草菅人命,罔害朝廷命官,已经到了末路。圣上知晓一切后同样如法炮制了一出快刀斩乱麻,借边关战乱之手,给蓝,燕,两军机会。霍家就此在一道道不得营救的暗令中被鞑靼围攻,没有粮草,没有后援……得了个满门英烈的好名声,却也彻底消散在灰尘中,也没落了。”
这段往事说来机密,但细想来不过是君主的一次还算体面的清剿方式。借外敌之手,吃掉朝中最盛的权势,然后将其功劳和部下分散于蓝,燕二部。
明徽阴谋论的想了想,或许圣上早有预谋,却也不想宋国公府从此做大,于是碾手间便将蓝家嫡女许给朝中寻常文官之子为威慑和打压。
虞老爹打死也不想娶,蓝氏打死也不想嫁,他们的结合是权利游戏下的悲剧,是一盘白吃黑的棋局下注定被牺牲的小人物。可孕育出的虞明靖竟然峰回路转又卷了进来,明徽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谁更可怜一点。
愣神的功夫,怀王陷于回忆中喃喃着,“后来,后来……”
明徽还等着接下来的往事,却听到一阵猛烈的咳嗽,抬头望去时,断线般的红色血珠顺着怀王嘴角处滴答落下,渐渐染红了大片被褥,让人猝不及防。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了屋中长伴的药香,怀王脸上已毫无血色,头晕目眩之际还不忘继续念道,“后来……你娘进了教坊司,被虞家花费重金赎出后恢复良籍。霍氏成了敬宣侯长房唯一留下来的女儿。天宥三年的冬日,我被封了怀王,就藩的前夜,你娘不知又使了什么手段,买通我的护卫后求到我跟前,扑通跪下后哭的满目通红,可怜至极,要跟我一起去蜀地。”
“那会儿你外祖家已被平反,她也不再是罪臣之女。夜里她陪伴在身侧,我感怀过往,以为从前种种不是她的过错,也是无辜落难之人。于是心想给足了虞家银子,就带她去个安生地方,纳为侧妃好好过日子吧。”
“可没几日过去太后重病,却叫我定要娶霍氏为正妻。”
如若事情能顺利的发展下去,接下来很多悲剧大概不会上演。可偏偏悲剧已经发生了,那必然是其中又起波折。明徽忍住想去帮怀王擦拭嘴角鲜血的冲动,微闭上眼睛握紧拳心道,“我娘她……她又做了什么。”
怀王已没了力气,闭上眼睛气喘着,呼哧呼哧剧烈呼吸声响彻静谧的屋舍。他却用这虚弱无力的声调,说出了最可怕的事,“你娘生怕自己无法达成所愿……让她身边那个叫斐青的孩子……把霍氏……咳咳……哄骗到一间偏僻的院落,下了药,寻来几个混癞汉子……让他们一同……咳咳……咳……奸辱了她。”
眼泪落下,明徽终还是无法承受这种要将他心里防线撕碎的痛苦和愧疚。
他木然的沉默,不出声的起身跪在原地。真相的丑陋程度还是远超预想,心口处仿佛被人紧紧攥住,让他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怀王来不及咽下口中鲜血,挣扎着用枯瘦的双手掀开被褥,跌撞来到明徽面前,居高临下的强迫对方于自己对视,“我赶去时,已经救不了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