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长子生存守则(160)
明徽被搀扶着坐起,背后靠着金线密织的软垫,全然一副无力憔悴的可怜模样。
蓝玉倒是和上一次国公府再见时没有太多不同,俊逸温润的眉眼中依旧含着浅淡的愁意悲楚,但显然整个人的精气神变了,人如苍松般挺拔,一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正式掌权者该有的勃勃英姿。
尤其额头处蔓延指眼角的那道刀疤,好似洗尽铅华般将过往种种不如意全部化为泡影。他还是蓝玉,但他不会再是谁的玉哥儿。
明徽说不出话来,猜到蓝玉会被重用,也是因为赵晖的缘故。年轻的储君之路是场无声又惨烈的战场,消除老迈迂腐的旧臣,提拔年轻听令的下属。蓝玉有功绩有勋爵,有体面有名声,多么好用的一张牌。
可这张牌错在有一个过分强大的岳家。
蓝家没在边关出事,蓝玉不过是一个需要慢慢磨资历的小将。可既然父兄牺牲亡故,袭了爵位,掌了偌大的兵权,身为兵部尚书的岳父便成了拖累,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双方都明白对方不得不舍弃彼此,方得避忌文武两道间勾缠的后果,以此保住在圣上心中岌岌可危的位置。
所以蓝梁两家和离的闹剧,袭爵之争,不过是断尾求生,掩人耳目罢了。可其中真正被伤害的周夫人,梁其姝,却根本无从得知其中阴谋算计。前者伤心于丈夫离世后的无依无靠,孤苦可欺。后者和离后落得满心疲惫,被辜负了一场真心,何其无辜……
封建社会权利游戏下的吃人,明徽再一次深深的领会。
他望向蓝玉,两人四目相对,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过往种种如青苹果般酸涩清冽的美好回忆,在这一瞬间仿佛全部化为灰色缥缈的云烟,令人扼腕叹息。
其实蓝玉没有变,当初喜欢自己时,愿意为了家族体面,为了前程抱负选择和梁家结亲。现如今为了保住蓝家的军权地位,亦可以干净利落的选择和离,和梁家断个干净。
说实在的,明徽很欣赏这种正常豪门贵胄清醒理智,当断即断的处事风格,所以他从未恨过蓝玉,也没怨过蓝玉,甚至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只不过,他们从此之后,不该再有任何交集。
作者有话说:
骨科真香...要不是精力有限恨不得开一篇骨科文啊啊啊
第151章 生气了,但不多
明徽的容貌虽比五年前多了些成熟英气,却依旧难掩那股让人生怜的通透狡黠。
只是如今大伤初愈,让本就瘦弱的身子骨更添几分苍白憔悴。蓝玉望向明徽的眼睛,那瞳孔中掺杂的复杂深邃,倒是和从前无一分相似,四目相对间彼此已经成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明徽只觉得疲惫不堪,渐渐闭上眼睛,用极轻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有话直说就好。”
蓝玉沉默良久,内心被一道道名为愧疚的束缚紧紧缠绕,悔恨交加。他叹息一声,沉着嗓音低声道,“如今我也不想骗你瞒你,是怀王身边贴身的护卫,也是你曾经的仆从,叫燕斐青的来寻我。”
明徽顷刻间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名字。
燕大哥?这又关他什么事?
见明徽猛然坐直了身子,神色变得焦急不安。蓝玉想搀扶,伸手接近时却又放下,心里百般滋味交杂,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变得难言启齿起来,“他先道明你母亲儿时的救命之恩,又讲了你和他这几年的兄弟情谊。他说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之后的生活不再有任何曲折。最后,他拿着怀王府的腰牌,和一张已故老怀王的亲笔书信。”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明徽慢慢捂住胸口受伤的位置,只觉得又开始异常剧烈的疼痛。蓝玉不敢停顿,继续道,“上面道明你虽是……王府庶出,将来却不许入宗庙玉牒,如今的怀王即使荣登大宝也不许违抗父令。”
不知为何,听到这些早已熟悉的话,明徽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尤其伤口处仿佛有道火焰在燃烧穿透,让他觉得窒息难过。
“所以呢?”明徽强忍着不适,用所剩不多的气力问道,“你便轻易信了?”
“起先我还不肯相信这种荒谬的事,燕斐青便让我去寻明靖证实。”蓝玉眉心轻蹙,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而将视线转移至它处,道,“我知明靖曾跟随阁老去过蜀地怀王府邸,这种隐蔽的私事,他定知晓内情。我亲去问了,明靖也证实这件事确凿不移……”
明徽眼皮跳了跳,快要涣散而开的瞳孔里凝成一股无法置信的伤感,几乎是瞬间的,嗓音里涌起微哑的哭腔,“明靖也知道你们合谋着要伤我这件事?他……他也参与了?”
“明靖当然不知原委,他一直面冷心热,是极在乎你这个兄长的安危……又怎会同意让你受这等委屈……”
蓝玉默默垂头,实在不忍见明徽眼圈泛红,却不得不将话说下来,“可我和燕斐青也只是想帮你!既然血缘的身份被隐没,至少给你一个光明正大,救命恩人的身份。之后怀王如何不给你体面的身份,荣耀的前程地位。只是我没想到……”
蓝玉愧疚的握紧拳心,让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深深的愧疚自责,“明徽,对不住,是我心急了,竟然选择轻信于人,我……我不知燕斐青竟会失手伤你要害。”
明徽心想如果现在他能大声说话,一定要骂的很难听,让蓝玉团成球滚出去。可既然已经开不了口,明徽索性也不内耗,只用尽全力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为什么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却做这种自我感动的蠢事?”
不是富丽堂皇的楼阁亭台才称得上圆满,不是荣耀加身被人锦衣玉食的伺候才算得上生活。他所求的人生,被相熟至亲算计一场,现下看来倒是全毁了……
明徽脸上浮现愤怒的血色,和苍白的肤色相互渗透,呈现出一副极怪诞扭曲的模样。
他几乎要掀开被子,如上战场般拼杀一场。可一点力气都不剩了,他的愤怒呐喊只压抑成最后一丝无力的嘶吼,任由剧痛袭身,“可我连生气的权利好像都不该有,对吗。因为你们合伙做了这么荒唐的事,竟然是出自好心,真叫人匪夷所思。”
蓝玉不再说话,他的沉默仿佛已经为这场闹剧画上结尾的句号。胸口的伤口尚有一天能完全愈合,可被人真切伤害的内心呢。郁结于喉管处的腥膻向上流窜,明徽蹙紧眉心,浑身颤抖不止。
“唔……”他捂住伤口的位置,猝不及防的吐出一口血来,鲜红的液体染透白牙,顺着嘴角往下一滴滴的撒在床榻间,当然这次纯粹是被气的。
眼前骤然一黑,明徽再也顾不得世间千般万般的无奈和痛苦挣扎,咣当一声,精疲力竭的仰到在床上,任鲜血继续从口腔中涌出,渐渐染透衣料,渗入被褥中。
他心想,自己经历这一场算计,怕也是活不久了吧。
用自己的健康和寿命去换短暂极致的荣华富贵,真的值得吗?问题是这也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啊,真死了也不过是条可怜的冤死鬼。
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有少许的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隔阂,他不是明徽啊,可他又真真切切的是明徽这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存在。因为已经认定自己是明徽,所以便试图以个体的身份去选择信任和依靠的对象……可就算承认自己信错了人又怎么办,他从来没有第二道选项。
或许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信燕斐青会做出这么偏激荒谬的事,他至少该面对面问对方一声为什么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明徽也想问自己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敢细想姨母对燕斐青的抵触刻薄,生父对其的嫌恶厌烦。见微知著,这背后其实是场东坡先生与狼的故事,只是狼存了知悔之心,伪装成了犬留在自己身上伺机而动。
不,不是这样的。
明徽彻底昏迷前不断的否定一切负面情绪,他真的相信燕斐青这些年对自己的好不是假的,不管这份好里掺杂了什么,好就是好啊。
“太医……快来人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