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dom(150)

　　裴峙被他注视着，从心底生出一种最好马上转身逃走的感觉。
　　但不知道是什么挽留了他，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于是，裴峙从裴文书口中，听到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所有那些蔺宋文也好，林陆也好，都在向他隐瞒的事情，都在这片如乌云一般压抑的视线中，化作暴雨，将毫无防备的他淋了个透湿。
　　原来当初接通那通电话，让他彻底对蔺宋文死了心的人是裴文书的哥哥。
　　原来裴文书接近他不是为了做蔺宋文的情人，而是为了报仇。
　　原来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他都是别人为了从蔺宋文手中争夺权势而利用的，刺向蔺宋文的一把刀。
　　原来瘦了那么多，身体变得那么差是因为之前真的差一点就死了，原来那么多伤疤也真的是因为自残。
　　光是听到都忍不住要发抖的药效，男人被注射了致死的剂量，而这个人是他亲手送到男人身边的。
　　裴峙手脚发软地站在原地，目光茫然地看着裴文书。
　　他仍然记得那日在公寓，看见倒在地上的蔺宋文时自己一瞬间仿佛心脏空了一拍的那种恐惧感，那种感觉仿佛瞬间就能将他的灵魂击得粉碎。
　　可是蔺宋文什么也没有和他说。
　　他为什么不说呢？
　　裴峙很简单就能想明白原因。
　　他喉口哽咽，唇瓣嗫嚅许久都没能够说出话来。
　　看着他的脸色，裴文书也没法再提自己的请求了。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先离开。
　　离开前他突然想起什么，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裴峙。”
　　裴峙迟钝地移开目光，看向他。
　　裴文书踌躇着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把那件事说出来。
　　“虽然我不确定这件事对于你来说有没有意义，或者你现在还想不想知道，但我还是告诉你吧。”
　　他看着裴峙，神色之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那天在酒店，蔺宋文并没有真的碰我。”
　　在那混乱的纠缠中，他似乎被认成了别的人，虽然有过亲吻和抚摸，但最终却还是停了下来。
　　而选择停下来的那个人，是醉得已经分不清人了的蔺宋文。
　　他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紧紧把他抱住，嘴里一直重复着一些话，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场久违的旧梦之中。
　　“他说别哭，我不会碰你，还说他真的很后悔，很难过。”
　　可当时的裴文书没有哭，其他人也不曾被蔺宋文如此对待，在他床上，唯一真正被他伤害过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早已经死在了许多年前的人。
　　裴峙僵立在原地，许久后有些崩溃地抬手遮住眼睛。
　　他没有哭，可耳边却无端地响起十七岁的自己崩溃的，无从压抑的痛哭声。
　　哭声中，最后一丝压抑在裴峙心中的阴霾也终于彻底散去，他终于不用再频频回头，回顾那不堪的过往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也在和他一起为之感到难过。
　　他们被爱恨纠缠，注定要共享彼此人生中全部的痛苦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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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
　　

第220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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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峙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他听见林陆在身后叫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四目相对，林陆愣了一下。
　　“你哭了？”
　　裴峙摇摇头，只和他说：“你等我一下。”
　　然后便重新往蔺宋文病房所在的位置走去。
　　林陆见状脸色蓦地一变，两人擦肩而过，他猛地伸手拉住裴峙的手腕。
　　“去哪！”
　　裴峙一惊，正要解释自己只是有点事要问一下蔺宋文，结果一回头，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胸膛里心脏突然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
　　随后，就如同身体下沉，被大海淹没，一股莫名的不安逐渐随着窒息感一起弥漫上来。
　　裴峙看着林陆，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
　　两个人僵持许久，最终林陆松开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去吧，别后悔就行。”
　　裴峙的脑子随着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而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他猛地转身，慌不择路地朝病房跑去。
　　林陆看着他的背影，掏出烟盒叼出根烟，含在齿间过干瘾。
　　“蔺四，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三部电梯全部在使用中，裴峙只看了一眼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楼梯。
　　他沿着楼梯往上奔跑，光亮明灭间，他听见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腿上的肌肉仿佛在这样的极速奔跑中溶解，他整个人也仿佛跟着消失不见。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耳边只剩下心脏狂跳的声音和喘息声，仿佛又和奶奶去世那年一样，周围嘈杂无比，他好像只剩下一副躯壳。
　　“滚！滚出去！滚！”
　　最终，他停留在熟悉的那一层，在一阵瓷器破碎的声响里，他听见男人几乎快要将嗓子硬生生撕裂的凄厉咆哮。
　　那声音太过绝望，几乎让裴峙觉得毛骨悚然，不敢置信那会是蔺宋文发出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脚步缓慢地往里走。
　　屋子里闹成一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门口多出了一个人影。
　　不久前还整洁舒适的房间此刻已经凌乱不堪，被砸碎的花瓶，踩得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花瓣，掉落在地上的被子，而床前，那个在裴峙眼里从来高大挺拔，能够轻轻松松将他单手抱起来的男人此刻正被几个护士以及医生七手八脚地按倒在床上，正在给他绑拘束带。
　　他站在门口看着，看着蔺宋文挣扎，咆哮，颤抖，体面和骄矜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隐没在人群里，像一只绝望到了极点的困兽。
　　然后隔着人群，蔺宋文看见了裴峙，随后，一切的声音和动静都彻底消失了。
　　刚刚还仿佛一只被人逼到困境的雄狮一般的男人不再挣扎，他看着裴峙，片刻后，蓦地流出眼泪。
　　那一瞬间，裴峙抬手扶住门框，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很重，很重的，混合着难过的痛苦，那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爱情到底给他和蔺宋文带来了什么呢？也许是快乐，痛苦，还有夹杂着痛苦的快乐以及伴随着快乐的痛苦。那样矛盾，那样不可理喻，那样让人无法理解。
　　所以把他们都变成这样面目全非的样子。
　　裴峙从阴影中走出去，走入房间，那些医生见到他后先是一愣，面面相觑片刻后继而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裴峙。
　　而这一次，他在蔺宋文的床边坐下了。
　　蔺宋文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裴峙，呼吸稍微重了点。
　　裴峙低头看着他，看着男人苍白的面孔，比起以前消瘦了很多的脸颊，憔悴疲惫的神色以及发丝中夹杂的几缕刺眼的白发。
　　裴峙没觉得多心疼，但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好像完全出自本能。
　　他抬手解开那些捆束住蔺宋文，将他的尊严在爱的人面前打碎成渣子的带子。
　　“你不是说你很好吗？这就是很好？”
　　蔺宋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说话。”
　　裴峙紧了紧他脖子上的那根束带，语气淡淡地命令道。
　　方才还暴躁得仿佛要将围上来的医生拎着丢出窗外的男人此刻温顺地任他勒住脖颈，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开口说道：“腿，腿断了，疼。”
　　声音也变得嘶哑。
　　裴峙一顿，将他脖子上的拘束带解开了。
　　“断了，以后治就好了，为什么要撒谎。”
　　这一次蔺宋文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裴峙也不催他，只慢条斯理地解开了剩下所有的系带，然后才将目光落到他被包成粽子的那条左腿。
　　“治不好了，医生说变形曲折的时间太久，以后就算再好，也会有痕迹。”
　　那就是会跛脚。
　　裴峙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喉间又哽咽了一瞬。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裴峙。
　　蔺宋文看着他哭，想开口让他别哭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跟着一起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