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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犬(50)

作者:文云木 时间:2023-04-27 10:44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桂弘忽然以臂蒙头,开始大哭。
  从始至终都没敢抬头往床塌上的伤者处看上半眼,心比被人拿刀凌迟片割着都疼,好像楚东离手中那一针一线,全穿的是他自己皮肉。
  “等下处理完,烦劳您寻些绫缎麻绳的,将人捆住。”
  “为何!”
  桂弘努力压着哭腔问。
  “他不想活。”楚东离冷道:“醒来后发现自己没死成,身体上大抵会出现极为抗拒的过度反应,免得再伤了自己。不过王爷为何这般费力不讨好,甚至冒险求到我头上,也偏要救他?”
  “他就是我小时候那个人……”
  桂弘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都像是泣血带泪。
  “他不能死。”
  楚东离指下忽地一停。
  顿愕半晌,似是重新稳了心境,才肯再下手。
  “那他该死。”
  楚东离冷静道:“该他死上百次,一命一命的还。”
  “不是……不是!”
  桂弘霍地抬头,瞳仁晃成秋叶,悲恸欲绝地惊叫道:
  “是误会,他没有……他没有借我的命去谋出路,他不过是没来得及跑回去,里面太危险了,他被护国军拦在外头,再进不去,所以到头来,到头来……”
  那疯子嘴唇翕动,几度因喉咙过分紧绷而滚出咕咕声,抱怀瑟瑟,惶遽胡言:
  “是我……全是我的错……我误会他,我……是我任性,我不懂事,是我不信他,是我执意缠着我哥要逃,才逼我哥出手伤了护国军,被定谋逆大罪!都是我害的,是我,是我害的他,是我连累三百多人无辜丧命,我哥,芸妃娘娘,都是我!是我啊!”
  桂弘越说越是激动,以至于再自持不住,哀号大哭,十指皆疯狂抠住头皮发抖!
  楚东离眉头骤然紧蹙,也还是屏住心神,将线尾结打好,拿浸药的纱布缠了数层,才活动着发涩的脖子起身,转身面向濒临崩溃边缘的桂弘。
  提高声量,微沉道:
  “可他不还是没有第一个进去救您。他犹豫了,转身了,不是吗。”
  桂弘骇然惊醒,惊惶不安地用紧缩的赤瞳看他。
  “三殿下,这是要改成怪罪自己的意思吗?”
  天师再靠近几步,桂弘坐在软椅上,恐惧着往后缩——
  惜无路可退,只被迫听面前人压住光影,埋满面阴晦,厉色道:
  “三殿下,可还记得在下当初是如何教导您的。天地不仁,义万物为刍狗。成大器,统天下者当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仇恨利刃,可为己所驱,卧薪尝胆;亦可走火入魔,破毁心智。您可以疯癫,纨绔,放浪,这是您得天独厚,为您随意支配的武器,心是疯了,可脑子不能坏!您若一味归罪自己,那便莫提复仇,就是自保心智都难!错也是他在难两全时并未选您的错,无需将那低劣的罪恶感归到自己身上,否则到最后,您只会毁了自己。”
  楚东离冷然重新遮上大帽,桂弘瑟缩着看他那张遁成漆黑的脸,用抱着头的小臂挡脸,只从缝隙中露出极度惶恐的眼。
  他将斗篷狠狠一甩,阵风鼓得桂弘乱发翻飞。
  “他、翊卫画良之,无论初心如何,无论是有百般借口,无论事后作何弥补,当年弃您而去,留您在火场里,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都是引您心灰意冷,执意下山的直接理由。三殿下,辨清楚因果,若是被旧情故念所扰,乱下阵脚,才是真的愚蠢!”
  “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了……”
  桂弘抖瑟得无所适从,拼命咽着口水,试图让自己淡定,竭力想把手臂放下,却是努力几次都还难以自控地重新抓回头发,手指都快绷得痉挛,几乎失神的反复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我不想您让我失望。”
  楚东离留下最后一句,再自后窗跃走。
  徒留桂弘一味长久地濒临崩溃边缘,紧紧抱着自己。
  憋压在喉咙深处的呜咽声悲绝凄惨,他连头都不敢抬。
  天际泛出鱼白,逐渐转亮。
  王府的侍女心急如焚地抱着刚煲好的独参汤罐跑进屋里,掀盖一瞬热气腾腾,参香混着黄芪,枸杞,当归等数十味补气药材熬了许久。
  剂量下得猛,药味几乎是扑鼻而来,苦得光闻着都催泪。
  她们用小碗盛出汤药,一位在侧持扇给热汤降温,再递给郎中,往患者口中送药。
  枕头已经垫了老高,怎奈榻上人牙关紧闭,一口汤药都灌不进去。就算强迫着给他撬开——
  喉头无力,丝毫咽不下去,含了满嘴,最后全从嘴角流了出来。
  郎中急得满头大汗,不停抹着额,最后几乎带了绝望的哭腔,跪在地上爬过去给坐在后边,神情呆滞凝着围床榻忙碌碌一群人的王爷咣咣磕头。
  “王爷饶命,病患咽不进去,真咽不下去啊!王爷,小人尽力了……”
  桂弘像是失魂了的魔,眼里带着顶高烧一夜未眠,疲乏不堪,心力憔悴的红,缓缓下移目光到郎中身上。
  “本王说了。”桂弘拿手指了画良之,又指向郎中的脖子。
  “他咽不下去,我要你的命。”
  老郎中吓得软跌在地,要怎说求生欲激发奇迹,眨眼间眸子一亮,摸爬起身,锐声道:
  “小人……小人还有别的法子!”


第42章 往忆
  十六年前那个夏末,夜里火把支了满山,吵吵嚷嚷的厮杀声乱成一团,染半边天都是红的。
  有不明叛军夜袭了短暂驻留此处的护国军。
  一举直打伤象征皇权的护国军二百余人,并将患室里重病把守,火伤满背,急需静养那孩子劫走。
  门派上都是江湖人,不敢怪罪朝堂的军人,丢了弟子也不敢寻。只能待护国军走净,让南山剑派沦成下饭谈资,丢遍全江湖脸的怒火——
  便转嫁到了本应该照护那位走失弟子,却失职偷偷下了山的瘦小少年身上。
  他才跑上山门,就被人像块破布似的丢在南山剑派掌门人面前,门徒幸灾乐祸地拿剑鞘抵着后脑,额头死死磕在地上。
  手边散着的是好多新鲜糕点,吃食。
  粗石地磨得额头痛,膝盖也痛。
  背后看戏的弟子们隐隐做笑,笑他破烂得像条瘦骨嶙峋的丧家之犬,还敢嘲人龇牙发狠。
  “怕得夹尾的狗才会凶人呢。”
  不知哪里传来的嘲笑声刺如尖钉,这些钉子一个个地钊入心门,鲜血淋漓,不断下陷,好在那心室早就是个千疮百孔,成了麻木。
  心头无感,一双眸光倒还锋利。
  “什么都没有的下等贱奴,只会靠瞪眼吓唬人,可爱得很!”
  “嗤哈哈哈!”
  这些钉子出不去,沤在里头,反复发炎,感染,终将他串成了个敏感的刺猬。
  “掌门。”身后门徒拎着一大个破布包裹走到身前,稀里哗啦从里头倒出一大堆东西。
  短剑,臂缚,护腕,走线枪。
  剑谱,秘籍。
  跟一点点碎银子。
  “从木屋搜出来的东西都在这儿了,确实是近些年藏典阁,跟兵器库丢的东西。”
  掌门从台阶上下来,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少年被压着脑袋,只能看得见他个鞋底。
  “你怎么解释。”
  他咬着牙,不语,眼里恨得通红。
  门徒便拿抵着他的剑鞘狠狠一跺,疼得他唔哑出声。
  “当年把你捡回来,是看你实在可怜。”掌门冷漠无情的声音在头顶响着,像个活阎王:
  “不指望你这瘦瘦小小的能给这山头奉献些什么,怎的带个孩子都看不住,还成了贼,妄图盗习我派秘籍!”
  掌门接了身边门徒递上来的七节鞭。这鞭与普通七节鞭不同,大体是粗麻绳制,骨节连接处,镶得却是成人指甲盖大的铜球。
  “你并非我门派中人,却偷学武艺,窥探剑法,还盗取秘籍典藏。莫不是以为这山头收留你久了,便可为所欲为?今日,众门徒见证,看我扫清山头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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