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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犬(118)

作者:文云木 时间:2023-04-27 10:44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你可有证据。”纪方苑额间青筋凸起,竭尽全力也稳不住心头紧缩的恐惧:“大罪之人空口无凭,岂能断他人谋逆!”
  “……证据?”项穆清哈哈大笑,眼中凝着血淋淋的刃:“什么证据,十岁时梅氏大家因雅贪字画,将那些赝品与不值钱的作品高价转卖被人检举险掉了脑袋,家父朝中无势救不出人——家母为救他父亲的性命,将我做礼送予曹亭廊。”
  他戴枷动不得手,便倾贴在纪方苑身上:“来啊,脱了我的衣服,看看这玉肌香体,全是桃粉铅华熬出来的,富家公子再是娇养,又有谁会把儿子往这青楼风韵里泡!我项家自此如日中天,革新马政后赚得盆满钵满,而那老宦官身卧几痣我都能给你一一细数出来,去查呀,去呀,你还要什么证据……我就是证据!”
  当晚影斋全员奉命,围了内侍省,堵了正欲逃命的曹亭廊,也刚好逮到兵部侍郎与他通风报信。
  内侍省不得私见朝廷命官,如此一来,一直难查明的通敌之人,似乎也见了些明朗。
  曹亭廊反抗间为毁证据一举烧了内侍省的房子,夜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刺得人眼酸喉痛,靳仪图便在那火龙前呵退影斋杀手,独自大战曹亭廊,黑衣面纱下漆黑的眼被火光映成罗刹,一言不发,身法快得模糊成虚影。
  暗器使毒的人不好对付,曹亭廊上了这般年纪依旧难缠。幸得影斋死士自小培养时便循序渐进煨毒而活,为的便是免疫毒效,但药剂过量仍非常态。
  靳仪图几乎是豁出命去,甚至没有丝毫防身的意图,身中数镖直捣正心,却刺了个偏。
  用的是无毒的长剑。
  曹亭廊捂着伤口仰天大笑,笑他怕是要与自己死在一处,笑他剑法并不如传说中出神入化,怎还会刺偏,笑他房屋已毁,拿不到证据,要不得他的命。
  靳仪图一声不吭,冲上前去刷拉一把撕烂老太监衣物,在那苍老恶臭的身体上蹙眉端详几许后。
  自怀中抖出纪方苑送来的口供图画,一颗一颗痣的对照。
  “证据。”他道:“带走了。”
  影斋当日三百死士,皆是目睹首领如何冷目极寒,活扒人皮,生挖人眼,竟与当年他如何夺这影斋首领之位的传闻完全相同,甚更是毛骨悚然。
  靳仪图拖着人皮,血淋淋滴啦一路,去皇帝面前复的命。
  有人说被脱了皮的老太监,只剩红彤彤的一坨肉,还在哀嚎挣扎,痉挛抽搐,愣是熬了半个时辰才咽气。
  风雪冰冷,今冬好像格外的长。
  想十几年前也是这么个寒冬冷夜,他裹着厚厚的棉袄等在屋外,里头大人们不知道在商议着什么,房前巨大的鸟笼里一只漂亮的白鹤高雅挺立,低头啄了会儿踝上的铁链,亭亭与他对视。
  后来屋内有人召他进去,才刚恋恋不舍转头,忽闻身后一声凄鸣,随嘭地巨响,那白鹤一头撞死在铁笼上,血溅满白雪,染得似梅。
  他听见周围人啧啧唏嘘,道是白鹤傲骨,关不住,区区禽兽竟会不甘受辱而自尽,然撞不得鱼死网破,叹惋到头来只有它自己命丧铁笼,致死也归不去那片青天。
  尚且幼小的心思闹不懂白鹤为何如此,可他明白过来,也就只是个时辰过后。
  那间暖气氤氲的屋子,臊臭混着甜香油油腻腻,任凭他扯破嗓子哭嚎求救,跪在地上头磕得流血,撕心裂肺嚷着错了,我错了——
  牢笼的门也再也没为他开过。
  “我不做那白鹤。”项穆清在牢中吹着他的鹤骨笛,幸得谋逆大罪之人要被单独关押,四周无人,也就无人嫌他笛声嘲哳,倒还自在。
  “我不死在那牢里,不想白白遗憾,至少鱼死网破——我愿做恶人遗臭千年万年,也不做别人口中的一声叹。”
  天牢最深实在幽暗,一朵油灯只能照亮牢中人小半张脸,黑影倚在落水潮湿的墙边,只有模糊的线条能勾勒出半张冰冷刀刻的下颌线,顺着身型向下,是两把剑柄交错。
  那人久未做声,几许后缓缓转过了脸,看不清楚,可一对儿下三白微微显亮。
  “怎么瘦成这样。”
  “啊……”项穆清低头看了看自己。囚服换了好几套,依旧难免染血,血干成枯褐,宽宽松松垮在身上,着实有些看不过去。
  “本想着能留个好念想,是我不争气了。”项穆清笑道:“靳大人,怎突然想起看我来了?不过一身寒酸,可不再入得了您的眼吧。”
  黑影动了动,走到光下,随手抛进去个盒子。
  项穆清打开一看,是双新鲜人眼,还带血。
  “我替你杀了。”靳仪图冷道。
  项穆清忽地哈哈大笑,笑得泪流满面,又抱着盒子嚎啕痛哭。
  然后他开始尖叫,像是要宣泄浑身余力,血气上涌的放声大叫,空旷的牢里回声叠着回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就这样发疯地尖叫了不知多久,忽地抓起盒子里的人眼,一把塞进嘴里,咬爆到汁***,血水顺着嘴角溢出,嚼碎了,烂了,囫囵吞进肚子里去。
  又继续骇笑、尖叫、大哭。
  “我也不会再来了。”靳仪图皱了眉,说:“你我恩怨旧情,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了。
  靳仪图决然转身,他从潮湿阴暗的台阶处借弱光登上,直到铁门咣地一声闭紧,细细碎碎落下链子,耳闻都是项穆清混着嘶哑笑声的哭嚎。
  他走不出太远,靠着铁门缓缓滑下,捂着脸无声坐了许久,直到那头隐隐传出的哭声弱了。
  心口疼得直要了他的命,未散的毒窜在体内,使剑的手抖得厉害。
  他啊。靳仪图心道:他下过改邪归正,放下屠刀的决心,也期冀过自己或许能救他出苦海,分明都已经以假死告别姑获身份过了。
  好笑,好笑得要命,他怎会信了我这样的人。
  到底是走投无路,还是根本不懂情字一说,莽莽撞撞的以为只要心动就可许终生,不离不弃。
  ……我不也一样。
  可终究抵不过自己的命。
  那一日天降大雪,狂风肆虐,像是他短短二十四年人生积攒的恨,咆哮着掀翻天地。
  太仆寺卿与夫人受连同样是斩首的罪,二人失魂落魄自牢车中拖拽出来,脚软地被强架上刑场。
  项夫人蓬头垢面,惊恐看向一旁被捆在木桩上衣衫血迹斑驳的项穆清,紧接着眼眶一缩——是他缓缓扭头,朝自己咧嘴露出个月眼欣然的笑。
  一如以往犯了错,被自己大骂责罚时——现在想来,这孩子从不会哭闹反抗,向来这般笑着认错讨好,竟是让自己没了防备,以为他早如掌中物呼之即来,到底连他惹出这般大罪都一无所知。
  “你……你这个畜牲……!”
  梅光慈竭声大喊:“我夫妻二人辛苦将你养大,如今竟要害我们死于非命,良心呢,良心何在啊,你……你当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项穆清嘴角笑意未藏,只是微眯了眼,眉头轻蹙,略显些不耐烦地露了个歉容:“确实,不得好死。”
  刑场下的观众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又一圈,凌迟酷刑毕竟是场十年难遇的大戏,更何况受刑之人还曾是这皇城风口浪尖的纨绔公子。
  人群中闻此窸窸窣窣开始交谈,监刑官开始一条一条朗读太仆寺旗贪污受贿,勾结权贵,耗空国库的大罪,以及最后项穆清谋逆大罪,当牵其夫妇性命。
  于是乎什么“子不教父之过”的声音此起彼伏。
  项伦闻此忽想起什么,猛朝纪方苑咣咣磕头,嘶声喊道:“对……对!他不是我儿!那人不是我儿!我儿早死了,早死了!死了十六年了!他是假的!他就是讨命的恶鬼,他是妖魔啊!!!他不是项穆清,他是……他叫……叫……什么来着,他……”
  梅光慈也一道磕着头,跟着道:“是啊!他不是我儿!他只是我夫妻二人捡的乞儿,他本是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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