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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犬(110)

作者:文云木 时间:2023-04-27 10:44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桂弘沉默片刻,眼睛幽深沉沉地仰头对着他,道:“先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画良之烦透了这种心气不顺,又不得不服气的心情,懊恼道:“我又配评价什么呢。如今看来,我连与你的那些旧情都比不过他。”
  桂弘睁大了眼:“说什么?”
  画良之视线躲闪:“……”
  桂弘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可比的,合着我当从您肚子里生出来才够?”
  画良之斜眼道:“生你?那是倒了百辈子血霉。”
  地瓜放凉了些许,桂弘一口下去,噎了个正着,忙坐起身垂胸咳嗽,哈哈大笑。
  画良之再觑目看远处二人身影,有些关系就是这么矛盾不清。
  心中五味杂陈,走神时不由自主把那呛地瓜的脑袋按回膝上,报复一样砰砰重拍了后背几下,摸着他粗硬的发。
  “吃个东西都吃不明白了。”
  桂弘微怔,紧接着舒服眯上眼,偷偷往他怀里蹭着钻,摸贼似的瞄住他哥发呆。
  “……”画良之沉默叹气。
  心想楚东离为了让桂弘隐忍蓄力,不忘仇恨,宁肯反复残忍地撕开伤口,不许他心病愈合,这手段卑鄙至极。
  也确实救了他的命。
  既没让他彻底疯癫,又没让他真的成了胸无点墨,蒙昧无知,成日浑浑噩噩的废人。
  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除了逼他成疯,绝境时熟视无睹,隔岸观火。
  再就是与那些只浮表面,偏见待他的俗人一道,将他视作人间垃圾。
  能不厌吗。
  那些郁结无处宣泄,逼人发疯,失了智,能不想让自己不得好活吗。
  画良之喉咙发紧:“阿东……”
  “你恨不恨我。”桂弘轻声问。
  画良之愕然,手上动作跟着停了。
  他本正是要开口说这五个字来着。
  桂弘将脸埋进画良之前襟的包边的细绒里:“恨不恨我,我若是个正常的,长了嘴会问就好了,不被情绪左右就好了,直言直语问你为何弃我,早些把那误会解开……也就不至于折磨你我,平白瘀着越陷越深,发癫伤你害你,连累你。”
  他顿了一下,再道:“我真不想的。”
  桂弘环抱住画良之的腰,夜色醉了人,他也要在这温柔乡里沉溺。
  “错了,我知错了,我心胸狭隘,不明事理,无人教我掌控欲念的道理,心里分明只想着能再见你就好了,我不扰你,远瞧着就行,可潜行宫在见了,就想你能摘了那面具就好了,我看一眼模样就好;摘了,见了,我又开始想你能成我身边的人,天天能见就好了。”
  “于是我把你抢了,捆了,绑在身边了,仍不得满足,想你怎那般鄙夷我,如见污秽,不付真心,倒让我越发急躁,愤懑。我不满足,逼你敬我、求我,只能看我——不好,还是不好,反逼死你了,你不惜一死了之,也要弃我而去……”
  他有些哽了声,把自己往那软和的小腹处使劲塞着:“我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哥恨我厌我到宁死不从,只知道我定是有错,我错了,我错,错了,我不想你死,河边捡你回来后那些执念瞬间化作无用空虚,到头来只要你活着就行,我放你走,离了我,你定会好活的吧,没了我绊着——
  画良之下肢一紧,察觉到膝上人抽泣的抖,无所适从。
  “可你不走。”桂弘说:“你怎么又不走了啊,反是叫我患得患失,患得患失,患得患失,怕你是在罚我,怕你刻意在哪个平淡如一的早上,月明星稀的夜,忽地离了去,再度把我留在原地,转头笑我就是只人见人打的丧家犬,疯傻糊涂,活该,活该,我活该……!”
  “阿东!”
  画良之勒紧嗓音,把他从自己怀里扶正了,见一张泪痕斑斑,惊惶微抖的脸躺在膝上,仰向自己时,满眼的惶然。
  画良之化了调子,温和道:“哥不恨你。从来都没有过。”
  “为什么。”他将信将疑。
  “谈何恨呐。纵是恨天地不公,也恨不得你。”
  画良之无奈自嘲,笑道:“我这辈子活得孤苦,没人对我好,我也没对谁好过。但人心终不是石头做的,那些无法得释的情愫总得找个口宣泄出去,偏就在是在最难熬的年纪里,塞了个你到我边上来。”
  画良之忆起往事,漠地勾了嘴角:“那小狗儿难生养,动不动发热风寒,吃得也多,还成是挑剔,吃不得剩菜剩饭,要坏肚子,只能抓新鲜的,莫名其妙给人累出了真心,好像你真是从我身上分出的骨肉了,何谈恨了,光是心疼都不够。”
  他说:“而今见你因我一念之差活得那样辛苦,说什么恨,是我有错在先,是我对不住你,不是你逼的,是我该死。”
  夜风晃了火影,也晃得瞪紧自己的那双瞳眸波澜摇曳。
  再之双双沉默,不觉尴尬,反有些舒心。
  良久,桂弘揩了把脸,忽问:“所以良之哥,欲念这东西,为何如此难抑制。”
  “难抑就对了。”画良之笑道:“人这身躯体本就是由欲念驱动,登荣进步,或是贪财行坏,皆由欲念而起,人非圣贤啊,没了欲念,那不就是行尸走肉。”
  “说的也是。”桂弘挪着换了个姿势:“欲念这东西啊,没得边儿的,得好就想卖乖。”
  “你还想要什么。”画良之趁这大沉脑袋总算从腿上下去,探腰添上几块干木头:“说来听听,等打完了仗,哥带你圆去。”
  桂弘眼珠子灵巧一转:“先前说到哪儿了?对呐,我说而今与你误会说开,你再不走了,愿陪我出生入死去,可这欲念还没尽呢,我还想啊……”
  画良之等了会儿,听他这话半天没了下文,不禁好奇问:“想我怎么?”
  桂弘盘腿撑脸,眼底藏了耀耀的欢喜:“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胡闹的东西。”画良之笑了:“学我。鹦鹉学舌,倒记得快。”
  “没办法,习惯。”桂弘耸肩,一脸赖皮:“没人教我怎去生活,我打小便是这般用眼睛看着学的,东拼西凑,去的不是什么好地方,见不了什么正经的人,自然学不到什么好东西。”
  隔日天还未明,行军启程,赶午时一过就到了长陵。
  柱国将军李肄早些便已经带着军士尽数披甲立城门以侯。
  画良之于城下高马上仰头,城墙高难见顶,黑石砌的巍峨耸立,庞然巨物带来的压迫感,全如针尖刺像高处一抹沉沉人影。
  刀刻的下颌顺铜色头盔走线流畅,眉髯间染了幡白,威严得像棵覆雪的松。
  画良之也是初次得见李老将军。朝中武将众多,唯二得陛下赏识,又是名声远扬,除却冯大将军,也便是他了。
  常闻其癖性气盛,不畏权贵,寻常人实在难得巴结,一生戎马劳苦功高,封柱国后本可驻朝拥军,怎奈老将只想安享晚年,懒得同朝堂上那群争锋相对的对付,
  又是为国尽忠,便干脆退居远乡,在这皇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守长陵城戒备。
  画良之勒马张望,李肄分明见得到太子黄幡,车马队浩荡都到了城墙跟底下,那诺大紧闭的城门并未开启。
  疑虑片刻,翻身下马,朝城上老将一拜。
  还是不动。
  桂弘察觉异样,走出马车,见城楼左右戒备森严。李肄在上,老将朝他行的是军礼,且未有下城楼亲迎的意思。
  ——“怎么不开门啊。”
  ——“好大的威风,太子殿下都敢不迎?”
  身边不成数的兵士已经开始絮絮叨叨嘟囔起坏话,桂弘不以为然地一笑,拱手还礼后负手扬头,顶满城刻意布置的严肃威逼,夷然自若。
  李肄眼中的睨视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向来受着这等歧视活着的人早就习以为常,而今却不如传闻中轻浮窝囊,凛然立在这里,气场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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