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指为牢(9)
沈政宁:呜呜,是天使啊。
他的手指陷进柔软丰厚的雪白被毛里,在泡泡般轻盈的幸福梦幻里,晕晕乎乎地摸了三分钟的狗,感觉灵魂都熨帖地舒展开来,可以原谅世上一切苦痛,才终于分出一点心神注意到旁边的黑色皮鞋。
顺着裁剪修身的黑色长裤扫上去,紧接着是自然垂坠的黑色风衣衣摆、黑色袖口和口袋之间一小截苍白的手腕、黑色领带、以及扣到最顶端,没有一丝褶皱的雪白衬衣。
男人原本不动声色地垂眸注视着他,沈政宁一抬头,他又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我是误入了某个电视剧拍摄场地吗?
这是沈政宁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这人身形比一般男性薄得多,但比例逆天,而且该宽的宽、该窄的窄,是个完美的人形衣架子。半长微鬈的发型打理起来恐怕相当麻烦,普通人很难驾驭,一缕碎发却自然地被风吹落眼前,掠过冷白侧脸,搭在高挺陡直的鼻梁上,点缀出恰到好处的忧郁,再配上这套全黑造型,完全可以直接拉去走红毯。
都说时尚的完成度看脸,而他的脸甚至击败了沈政宁见过的99%的人类。
萨摩耶“哈哧哈哧”地求抚摸,沈政宁却不好意思再装没看见,讪讪地收回手站起身,对狗狗主人语气僵硬不失尴尬地称赞:“很可爱。”
黑衣男人没答话,只是回以微不可查的点头,没入口袋里的手拽了下牵引绳,雪白的萨摩耶立刻抛弃沈政宁,跑回他腿边快乐地绕起了圈子。
没有人跳出来喊“卡”,周围也没有一群扛着摄像机的壮硕男人,看来对方只是普通路过遛狗的市民,不过养萨摩耶的人一般会穿一整身黑吗?
沈政宁正在心里暗自琢磨,顺手摸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结果刚掏出来,手机忽然“嗡”地震动起来,他条件反射地一抖,手机当场弹射出半米多高,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电子跳跳糖:“袁航?”
“老同学,在盛安吗?”袁航在电话那头笑道,“今天晚上有空不,请你吃个饭。”
沈政宁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萨摩耶,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在他身后,秋风把一声极低的、幻觉般的轻笑吹向了波光浩渺的河面。
沈政宁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他在笑什么,离开的背影无端有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我哪好意思在袁警官面前说自己忙,也太不懂事了。”沈政宁也不问袁航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是怎么回事,爽快答应,“晚上没事,时间地点你定,我请客。”
袁航咂了下嘴,仿佛被他的调侃酸倒了牙,可语气里的笑意反而更明显:“我们有规定,不让接受宴请,你别整那些没有用的,地方我发给你,你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晚六点,天还没彻底黑下去,大排档已经热闹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炭火的白烟和呛人热辣的香气,服务员端着烤串和小龙虾堆成的小山穿梭在桌台间。沈政宁撩开塑料帘子,迅速锁定了对他招手的袁航。他侧身穿过走道,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来的这么早?你就住在附近吗?”
“今天好不容易轮班休息,没什么事就先过来了。”袁航把菜单推给他,“开车来的?能喝酒吗?”
沈政宁低头挑菜:“没开车,喝啤酒吧,别太多,明天还得上班。”
袁航抬手,服务员走过来核对点单,熟络地跟他打招呼:“袁哥今天带朋友来啊,啤酒要冰镇还是常温的?”
袁航询问地一抬眼,沈政宁说:“冰镇的。看来你是这里的常客。”
“离单位近,而且他们家前面是区政府,后面是食药监局,”袁航朝他露出一个“懂的都懂”的笑容,“吃着放心。”
店里没有外面的露天座位凉爽,稍微有点闷,沈政宁脱了外套,随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袁航微不可查地一顿,沈政宁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衣服怎么了?”
两人的打扮都很符合大排档的dress code,宽松的外套和运动裤,内搭是洗得半旧、溅上油点子也不心疼的半袖——如果问题不是出在穿搭上,那就是衣服本身让袁航想起了什么。
“你还是老样子啊。”袁航提壶给他倒上热茶,半是揶揄半是感叹,“这么敏锐,脑子又活泛,当初怎么不干警察?”
“家里不让。”沈政宁喝了口茶,坦然答道,“我以前好像没跟你说过,我爸就是警察,因公殉职了,所以家里人希望我学个技术性的专业,找份比较安全的工作。”
袁航理解地点头:“都是独生子女,虽说现在比以前安全多了,跟其他职业相比还是危险。互联网挺好,就业容易,挣得也多。”
“也就一般水平吧,毕竟不是大厂。”沈政宁说,“倒是你,为什么选了当警察?”
袁航揶揄地瞥他:“这话问的,真不知道,还是存心等我吹捧你呢?你说我当警察是受了谁的影响?”
沈政宁:“……”
他差点当场变成喷壶,震惊中带着犹疑,那神情简直像嫌疑人在招供:“不是吧……我以为那件事过去就算翻篇了?而且那次也没惊动警察啊。”
袁航用一种缥缈的语气悠悠追忆:“那时候我家里穷得抠墙皮,学习也不好,连道数学题都算不明白,被人冤枉就傻站着等死,结果你跟救世主一样闪亮登场,三言两语把事给平了,连老师和教导主任都心服口服,还说了那种,噗、跟电视剧一样的台词,哎怎么偷袭!”
袁航迅速偏头躲过一枚破空而来的花生壳,一本正经地说:“后来我跟小雪感叹,人怎么能装、咳、牛x成这样,小雪说如果不是你保护了我们,可能我俩就完了,她希望我把你这种精神传承下去,成为一个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
“……”
“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你的爱情吗?恋爱脑少拉我背锅。”沈政宁义正辞严地谴责,“而且我人还在呢,别搞得好像我已经没了一样。”
袁航大笑。
“我收到警校录取通知书后,想当面跟你再好好道一次谢来着,谁知道联系不上你,我又去找其他同学打听,才听说你考完就搬家了。”
“嗯。”沈政宁没什么表情起伏,平淡地说,“我妈为了我读书才一直留在和城,高考结束后她工作调动,搬家搬得比较急,也没来得及参加同学聚会。”
袁航开了啤酒,亲手给他满上:“我结婚时回老家办婚礼,请了班主任和一些高中同学,小雪她们班的张正星跟你是校友,她提起你在橘泉工作,我那天乍一听还在想这公司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这个话题令空气微微一滞,沈政宁还没来得及顺着话聊下去,刚好他们点的菜送了上来。肉串刚离开碳火,上面还有滋滋作响的小气泡,香辣蟹和小龙虾各装了满满当当一整盆,鲜红肥美,香辛料霸道的鲜香简直要把人掀个跟头。
袁航有意避开了案子相关的话题,抽了两副塑料手套给他,示意别客气趁热吃,于是两个人开始埋头撸串,干掉了半盆龙虾、半盘烤串,趁着换手套的间隙,才抽出手来碰了个杯。
冰爽的啤酒滑过喉咙,酒精和辣椒不同程度地刺激着神经,借着被食物强行调动起来的兴奋,沈政宁终于问出了一开始被他岔过去的问题:“所以,我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第8章 疑情
袁航端着酒杯的手一晃不晃,像是早就预料他会有此一问,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贫穷瘦弱、受委屈只会咬牙和血往肚子里吞的少年了,多年的警察生涯把他从木头锤成了铁,也打磨出了刀锋般的敏锐直觉。
“监控拍到叶桐生落水当晚,他穿着一件灰蓝色连帽外套,这件衣服,我们直到现在也没找到。”
鼎沸人声完美地掩盖了角落里的低语,“那件外套很重要?”没等他回答,沈政宁思索半秒后自己得出了结论,“因为口袋里有他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