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指为牢(57)
在成为福尔摩斯之前,要先做个知冷知热、有血有泪的普通人;只有摒弃了离地三尺、高高在上的洞察思维,才能真正开始学着观察生活。
“嗯……怎么说呢,”庄明玘拖着带点鼻音的尾调,用内种口吻感叹道,“你们母子真是一脉相承啊。”
沈政宁对他总是放错的重点已经见怪不怪了:“那还是我妈更猛一点。”
“别在这种事情上攀比。”庄明玘说,“我早就感觉哪里不对——你那时还是未成年吧,用福尔摩斯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会不会太苛刻了?”
“教训还是早吃早好,要不然以后吃的就是拳头了。”沈政宁讲得口干舌燥,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当时报志愿虽然确实有点不甘心,但说到底还是我自己选了妥协,那就没什么可抱怨了。而且人生处处是惊喜,你看就算不当警察,不也照样可以遇到危险——唔!”
庄明玘用一整个苹果怼住了他那张口无遮拦的嘴:“不许讲地狱笑话!”
某城中村公寓楼内。
“砰砰砰!”
“您好!外卖到了!”
穿工服戴头盔遮得严严实实的外卖员重重地敲了几下门,片刻后屋里传来一个不太清晰的男声:“放门口吧!”
“好,给你挂门把手上了啊!”
外卖员对着门把手上的塑料袋拍照,在线发给客户,确认送达后蹬蹬蹬地下楼了。
楼道里恢复了安静,过了大约两分钟,猫眼上的光点忽然一闪,门把手轻轻转动,反锁解除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防盗门被拉开一条细缝——
数名埋伏在楼道的警察猝然一拥而上,踹门而入将房主按倒在地:“警察!老实点不许动!”
“阳台没人!”“厨房没人!”“卫生间没人!”
“没有其他人了!带走!”
“兄弟,养伤养的怎么样啦?”袁航大步流星走进病房,手里拎着一看就是楼下超市现买的水果,一边笑着告罪,“前两天忙得脚底板打后脑勺,实在抽不开身,没顾上来看你,伤口什么时候能拆线?”
“快了,过两天吧。”沈政宁已经可以下地慢慢活动,示意他随便坐,“还没进腊月你就赶着来拜年,真是让人猜不透来意啊。”
袁航:“……两千一宿的病房就是养人哈,攻击性这么强。我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你了吗?”
“无缘无故被捅一刀的人怨气重是很正常的,你再不来我可能会去公安局门口打免费的地铺、或者半夜出现在你的床头。”沈政宁鼓励地看着他,“来点好消息吧,袁警官,希望这回别再捞面条了。”
庄明玘从袁航带来的水果里挑了个卖相还不错的苹果,就着打嘴仗的伴奏坐在一旁安静地当削皮机。他的刀工还可以,就是慢,在厨房里通常负责给香菇雕花这类精细工作,主打一个参与感。
他好奇地问:“捞面条是什么意思?”
袁航一时也没理解这个险恶的梗,沈政宁耐心地解释:“是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用来描述我们袁警官的办案风格,这里有整整一锅线索,但他可以做到一筷子下去全部稀碎,一根也捞不上来。”
庄明玘:“也、也许是水逆……”
袁航捂着心口缓缓从沙发上滑落:“……你的恶毒令我心碎,我待会儿要去楼下开点药吃,没关系,这算工伤,医保会给我报销的。”
不远处的护士站:大白天哪里来的啜泣声,好瘆人,不管了先放首《大悲咒》吧!
“好消息是人抓住了,昨天晚上连夜审讯,已经全部招供了,包括叶桐生的案子。”袁航清了清嗓子,收敛起玩笑的神情,“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监控里没有找到他,是因为他对那段路上的摄像头非常熟悉,特意避开了——他跟踪叶桐生将近两周,一直在找机会动手,那晚巧合地撞见了高启辉与叶桐生见面,趁着叶桐生头部受伤不能动,他将叶桐生带到河边,用叶桐生的账号发了【对不起】的朋友圈,然后将叶桐生推进新柳河,伪造成叶桐生跳河自杀的现场。”
沈政宁:“外套呢?”
“外套上沾了叶桐生的血,他为了掩饰前一环高启辉的犯罪过程,脱掉外套带走烧了。”
“只是出于这个理由吗?”
袁航没有立即作答,反而抬起眼皮瞥向专注削苹果的庄明玘,又转向沈政宁:“你当时被他袭击之后,为什么第一时间判断他可能是杀害叶桐生的凶手?两次作案时间相隔三个月,你是怎么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
这几天庄明玘不问、沈政宁也就一直默契地不提,然而该来的终归躲不过,最关键的核心问题,此刻终于被袁航拎出来摊在了日光下。
庄明玘动作一顿,长长的果皮从中间断裂,扑通掉在垃圾桶里。沈政宁明明没有正对着他,却仿佛后脑长眼一般,头也不回地说了声“小心手”,旋即条理清晰地回答袁航:“因为凶手不是随机杀人,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庄明玘。但明玘常年在国外,叶桐生去世后才回国,他在国内的人际关系很简单,短短三个月有一半时间都在头疼脑热,说实话不太可能跟谁结下深仇大恨。”
“而且案发的时间地点也很微妙,他身边没有安保,而且天天都要遛狗,想不引人注目地对他下手有的是机会,为什么非要选在那天?因为凶手没有掌握他的行踪,是前段时间他意外变成网红后,他的名字和所在地才被凶手注意到,而那天他在新柳公园遛狗被拍,终于给凶手提供了准确位置。”
“不是新仇,不是熟人,那就是国内的旧仇了。庄明玘高中毕业后出国,和叶桐生是旧相识,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过去’确实发生过什么。我们既然已经确定了叶桐生案可能存在第二个凶手,叶桐生的相关人又遭受了袭击,那为什么不可能是同一个凶手?”
“全中。”袁航无声地给他鼓了鼓掌,“你猜对了,的确是旧仇。”
可沈政宁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追问下去:“这个在叶桐生案的表现堪称缜密,为什么到了庄明玘这儿就大开大合,完全放弃了掩饰,这三个月里他受了什么刺激吗?”
“也许庄先生的出现,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刺激。”袁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保持着镇定神色,口吻却有一针见血的锐利,“政宁,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绕弯子,一个案子里最让人好奇的部分你连问都不问,这不太像你——是你对他的保护欲影响了你的理智判断吗?”
沈政宁对答如流:“不,我只是尊重他人隐私,不随便揭人伤疤,这是作为普通人的基本修养。查证犯罪动机是警察的工作,这恐怕不应该是你问我,该我们问你才对。”
袁航“呵”地冷笑一声:“你现在决定站在他那边了?”
“有家有室的人不要说暧昧不清的话。”沈政宁镇定道,“我们受害人本来就是一边的。”
袁航用那种古代大臣看昏君的眼神谴责地瞪着他,庄明玘终于削完了他的苹果,切成小块整齐地放进小碟子里,抽了两张湿巾擦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袁警官,有话不如直说,可以不要再骚扰病人了吗?”
“你认识这个人吗?”
袁航推过来的手机上是一张中年男人的照片,容长脸,三角眼,高颧骨,肤色黑黄,双颊消瘦,法令纹很深,皮肤不知道为什么松垮得厉害,像一层皮挂在骨头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庄明玘和沈政宁凑在一起认真地端详了片刻:“不认识。”
“邹金亮,三十三岁,H省兴城人,这个人就是叶桐生案和公园伤人案的凶手,他在审讯中供述行凶动机是为了给他的父亲报仇。”
“他一口咬定十二年前,你和叶桐生害死了他的父亲。”袁航不躲不闪地正对上那双清透冷淡的琥珀色眼睛,“庄先生,方便跟我走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