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指为牢(55)
就像他以前尖锐直接、毫无顾忌地捅破窗户纸那样,现在齐越反手捅回来也是他应得的。
齐越问:“昨晚袁航拼命替你圆场,说你替人挡了一刀是见义勇为,你怎么说,那是见义勇为吗?”
沈政宁如同律师答辩,条理清晰地答道:“客观上不算,纯属巧合。我当时想换个位置,不知道对面手里有刀;主观上的话——
“不是。”
不是见义勇为,不是那么高尚的理由。
只是出于想要保护某个人的心情,阴差阳错之下也真的保护了那个人。
“他不知道这件事,我还停留在主观阶段,问题根源在我,您不用找他的麻烦。”
“在你的预设里,我是那种舍不得打自己孩子、就去打别人家孩子的人吗?”齐越冷冷地问,“我找他什么麻烦?扔给他五百万让他离开我儿子?你猜他会不会甩出来一千万,让我离开我儿子?”
沈政宁:“妈……你好了解他啊。”
齐越:?
“不要说无关内容,你给我严肃点。”齐越冷下脸,“你是认真的吗?先不说家人能不能接受,你知道国内对这种事的态度,同性/伴侣关系不受法律保护,他有钱也不是共同财产,长得再好看也会变老,说句难听的,等你七老八十了,生病做手术他都没法给你签字,就非得走这条路不可吗?”
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穿着单薄病服也不会觉得冷,然而齐越的话就像是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冷气一拥而入,毫不留情地席卷这人造的温暖。
可是寒冷并不是开窗户的人制造的,她只是让他看清了外部环境,而终有一天他们会离开温暖的房间,走到冰天雪地的现实当中去。
严肃有力的质问落地后,病房内的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因此在这时候突然笑起来的沈政宁显得分外地不合时宜,令齐越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被全麻影响了智商。
“没事,我没有突然抽风,只是忽然想到刚才的问题跟神父问新郎新娘‘无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的结婚誓词好像差不多。”沈政宁自己挪动着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会有人听了结婚誓词后就决定放弃结婚吗?”
“……”齐越,“你这是错误类比,是诡辩。”
“也许吧,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说服谁。”沈政宁说,“毕竟‘喜欢’这种东西不是同意了就继续、不同意就能立刻停止——就算被外力分开、时隔多年,也只是‘不甘心’,而不是‘放下了’。”
第42章 成全
近些年来网上流行一句话,叫做“少年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虽说大部分人得到后发现也就那样,但“求而不得”这种扭曲的感情,往往比单纯的“喜欢”或“爱”要持续而深刻得多。
沈政宁并没有翻旧账的意图,平心而论他只是在客观描述,齐越却仿佛被埋伏在记忆里的旧鱼刺再度扎了心——第一次是为了一只小狗离家出走,在那之后沈政宁就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第二次是因为高考志愿爆发争吵,他上学工作、一个人在外生活,和她的联系越来越表面,每次电话都是那几句话来来回回地重复,客套的像互相拜年,基本不怎么对她提及自己的工作和爱好。
如果不是碰巧听见医院广播,她可能真的会被袁航和沈政宁他们联手蒙骗过去,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曾经卷进了这么危险的案件里。
现在是第三次,沈政宁当着她的面承认了“喜欢”。万幸的是即便失望过一次两次,他对母亲仍然抱有一定的信任;悲哀的是这种信任就像盘子边上的萝卜雕花,它好不好看、甚至存在与否,都不影响这盘菜被端上桌。
“不需要说服我,你已经证明了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会想尽办法绕路,最后回到你一开始选定的那条路上。”齐越说,“天生的东西改不了,更别说你这种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所以放心吧,我本来也没打算反对。”
“唯独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
她这么平静的反应倒是出乎沈政宁的意料,他有点讶异地挑眉看向出奇镇定的母亲。
齐越从一旁拉过椅子坐下,恨恨地瞪了沈政宁一眼,语气却满是怅然:“你从小到大每个班主任都跟我反映班上有同学暗恋你,我不信到大学里就没人看得上你了,但你偏偏一直单身到现在,这时候再不往性取向上考虑,也没有别的选项了。”
她活了这么些年,见过出格离奇的事多了,同性恋并不算特别稀奇的:“我还担心会不会是父爱缺失影响了你的感情观,后来发现你连男生也不找,你周叔说你有可能就是不喜欢人类……”
沈政宁仰望天花板,语气淡淡的,人也是淡淡的:“我真是百口莫辩。”
齐越挺好奇地问:“所以这个到底是哪里特别了?”
沈政宁可疑地卡顿了一下:“呃、性格特别——”
齐越:“特别好吗?人倒是挺有礼貌的,不过我怎么感觉有点害羞,都不敢站我旁边。”
“……您感觉得很对。”沈政宁果断道,“他社恐、怕生、容易应激,所以还是先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别吓唬他,否则很容易跑掉。”
那么大一根电线杆子竟然还会社恐跑路,这实在有点超出齐越的认知。她犹疑地问沈政宁:“你刚说你是单相思,那你俩怎么还住到一起去了?你把房子租给他了?”
沈政宁心道果然没糊弄过去,庄明玘这个大漏勺和袁航也是半斤八两:“不是,暂时住在他家……之前有点特殊情况,帮忙照看一下他家的狗。”
齐越对silver的含金量一无所知,还以为那只是他们互相来往的幌子:“话又说回来,你俩都住一起了,你为什么还是单相思?我看他……”她掩着下半张脸虚咳一声,压低了声音,“咳、被你英雄救美之后,好像挺感动的啊?”
“虽然我再三解释那只是巧合但无人在意,正因为太像‘英雄救美’了,所以要等吊桥效应过去,等他摆脱了心理阴影,以正常心态分清楚感激和喜欢,才能确定接下来要走哪一条路。”沈政宁冷静地说,“先声明我不针对任何人,只是我个人认为趁虚而入是不道德的。”
该说不说,对感情纯度要求这么高,难怪快三十了还找不到对象。
齐越不想评判他的感情观,只对他后半句话提出疑问:“你是不是……”
“不是。”没等她说完,沈政宁立刻断然否认,“我没觉得任何人抢走了我妈,也不会为此记恨谁,我只是陈述观点,如果有人对号入座了那说明他心虚;另外我对大部分人类都很友好,不传谣不信谣,对待错误观念要及时纠正。”
齐越:这就是记仇了吧!
“我明白了。”齐越做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保持距离,就当你俩是朋友,跟袁航那样的好哥们,是吧?”
沈政宁赶紧说:“不行,得比袁航地位高一点,不然他吃醋了也容易上房。”
齐越:……好麻烦,这么扭曲的性格真能养得熟吗?
也许是看出了她写在脸上的心里话,沈政宁难得舒展眉目,微笑着宽慰她:“妈,不用那么紧张,正常相处就行,我会处理好的。”
似乎有轻微的刺痛在她心头一闪而过,也许人老了就容易想起过去的事。十几年前的那个傍晚,小男孩忐忑地仰着脸问她:“可以先把咪咪接回来吗?”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不行。”
记忆里有点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和眼前这张与她肖似的面孔重合,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角度,而他已无需再向谁乞求、等待谁的首肯,曾经因为强忍忧虑而拼命睁大的眼睛,如今已经可以宁静地容纳她的不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