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指为牢(13)
“够了!”
叶父突然一声断喝,惊惧交加地盯着他:“叶桐生已经没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庄明玘微带冷笑地反问:“我说什么了?”
叶父:“……”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请您节哀,”庄明玘依旧用那副文雅的口吻,无情地吐出刀片似的语句,“毕竟您这珍贵的悲哀,对他来说来得太迟了。”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说什么呢”“这谁啊?”“你认识吗?”
叶父颤巍巍地捧着胸口,叶家亲戚终于爆发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搡开庄明玘:“你他X有病吧!”
“我不管你有什么深仇大怨,这是人家儿子的葬礼!找茬不会挑时候?欺负人不怕遭报应吗?!”
庄明玘虽然个高,但是瘦得像纸片,哪经得起八十公斤的成年壮汉全力一推,当即脚下踉跄向后倒去。眼看后脑勺就要吻上地砖,关键时刻,斜地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半扶半抱地托住了他,接着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臂弯,对方用一种保护的姿势,稳定而有力地撑着他重新站直。
“没事吧?”
交锋就发生在一瞬间,不管是推人的还是围观的都没反应过来,反而是庄明玘率先应激,堪称失态地一把甩开了沈政宁的手,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猫,甚至在挣扎中不小心打到了他的手背——
由于大家都很沉默,在满堂寂静中,那“啪”的一声显得尤为清脆,好像甩在登徒子脸上的大耳刮子。
沈政宁:“……”
他悻悻地揉着自己的手背,又在心里记上一笔,看向迅速别过头去的白眼狼。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庄明玘一小半倔强的侧脸,但沈政宁注意到他衬衫领口上的喉结来回滑动了好几次,仿佛正在在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他并没听清楚庄明玘说了什么,不过看其他人的反应也知道庄明玘不占理,但在葬礼上贸然动手实在不太好,于是沈政宁缓缓转向叶家人:“各位先冷静一下,出了这种事,你们作为家属,我们作为叶桐生的朋友,都需要点时间来接受现实。大家是为了叶桐生而来的,相信我们能理解彼此的心情。”
“是他先——”
沈政宁迅速打断对方,咬字清楚,略带警告意味:“我知道。但是逝者为大,不管有什么摩擦,至少今天、现在,不要打扰他最后一程的安宁。”
叶父躲在人群后,对这个突然杀出的陌生年轻人有点措手不及,沈政宁礼节性地朝所有人一点头,赶在他们再度开口之前,抬手虚揽了庄明玘一把,将他带离了人群中心。
庄明玘一言不发,完全没有承情的意思,沈政宁要不是看在他们家狗的份上,也懒得出来救场。两人在礼堂门口分道扬镳,沈政宁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庄明玘可能是打车来的,没有跟他走同一条路。
世界总在不经意处落下重锤,在没必要时突然应景,来时阴沉的天空,去时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五分钟后,沈政宁面无表情地踩刹车,按下车窗,目光隔着镜片复杂地落在路边的人形立牌上:“打不到车?”
这个点钟正好是早高峰,估计城里堵车,殡仪馆在郊区,附近本来出租车就少,眼下似乎也没有其他人过来。
庄明玘那玻璃珠似的漂亮眼睛透过雨雾盯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在掂量他的用意,沈政宁总觉得自己是在对付警惕心很强的黑猫,不能靠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引诱,说话声音大点都怕吓跑了他——说起来他为什么要谨小慎微,沈政宁忽然扪心自问:他跑了关我什么事?
记忆里雪白的萨摩耶适时朝他露出微笑,降下普照万物的神圣光辉。
沈政宁:“上来吧,我顺路送你回去,一会儿雨下大了。”
庄明玘歪了下头,看起来像是卖萌,其实是在副驾和后座之间飞速权衡,随后他果断地拉开了后车门,沈政宁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扶手箱空隙里丢过去半包纸抽。
“谢谢。”
柔顺黑发被雨水打湿成绺贴在两颊,显得脸色愈发苍白,薄唇几乎失去血色,沈政宁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两眼,怀疑庄明玘马上就要犯低血糖:“你还好吗?我这有巧克力,别半路直接给我导航到急诊去。”
庄明玘仰头靠在后座,这个姿势把脖颈线条拉到了极致,修长漂亮而脆弱无比,那枚喉结还在不安地滑动,声音低到像在喃喃自语:“不用,我不吃巧克力。”
“你还挑上了。”沈政宁趁着等红灯的工夫,在手套箱里翻了翻,摸出两个小面包扔给他,“6月份体检时候买的,应该还没过期。”
庄明玘恹恹地拿起落在身旁的小面包,皱着眉苦大仇深地盯着它,好像小面包会反咬他一口似的。许久后他终于决定顺从本心,沈政宁在后视镜里一眼瞥见他要放下,立刻出声:“吃,别晕在我车上。”
庄明玘:“……我可能会吐在你车上。”
“那就吐,”沈政宁凉凉地道,“我可以停路边等你吐完。”
他大概是被不主动的家伙逼急了,态度开始强硬起来。但庄明玘的任性超乎想象,软硬不吃就是他的人生食谱,这人甚至把小面包远远地推到座位另一边,用实际行动代替口头拒绝,做出了立场鲜明的表态。
沈政宁:“……”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狗都比他成熟吧。
说到底他们是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今天才刚刚互通姓名,沈政宁完全是日行一善,而庄明玘的种种行径挂到网上能被骂三百条。面包他爱吃不吃,就算沈政宁现在让他滚下车自己走也合情合理。
“没关系,反正低血糖难受的人又不是我。”沈政宁语气和缓,堪称宽容,“友情提示,如果你不幸晕倒的话,我会直接把你送进医院,到时候有人抬你、有人给你测体温、量血压、灌葡萄糖,整个过程中可能碰到你的医生护士和普通路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可能会短暂地失去知觉,但不会一直都没知觉。”
“对你来说很难受吧?”
他双手放松地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意味深长地道:“毕竟、你好像非常讨厌别人触碰你。”
第11章 交锋
这个人……很会欺负人。
庄明玘脑袋回正,盯着前方沈政宁开车的侧脸。他的气质很宁静,姿势放松,神态专注,仿佛刚才的威胁不过是一句随口闲聊,他对这句话的威力了然于胸,因此也就没有回头看爆炸的必要。
庄明玘讨厌一切形式的强迫,换成别人他估计立马跳车,然而微妙的是他在沈政宁的“威胁”里感觉不到任何恶意,甚至没有什么说教意味,硬要说的话,倒像是拎住小猫柔软的后脖颈,用不会弄疼它的方式来制止它的胡乱抓咬。
但如果轻易屈服、顺了沈政宁的意,他岂不就成了被捏住后脖颈的小猫?
没用的自尊心增加了。庄明玘靠进座椅深处,没有立刻屈从,却也没有移开视线,如果目光能化作实质,他现在应该已经给沈政宁打好了耳洞。
沈政宁察言观色的本事俨然已臻化境,他从后视镜中看见庄明玘在那不情不愿地小猫撇嘴,适时地开口道:“不尝一下吗?那个小面包。”
庄明玘:?
为了照顾他那脆弱的破自尊心,还要专门给他铺台阶,沈政宁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说:“那不是一般的面包,很特别,你尝一下就知道了。”
五块钱一袋10个的小面包能有多特别?
庄明玘犹豫两秒,心说他绝不是被沈政宁威胁到了,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已。
他慢吞吞地伸手把角落里的小面包够了回来。说起来那个姿势也很像猫咪用爪子扒拉东西,沈政宁有点怀疑他会不会在家里跟萨摩耶互挠。
后座传来塑料纸摩擦细小的动静,咀嚼声几乎听不见,庄明玘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面包,把包装袋用纸巾包好随手塞进外衣口袋里——还算有基本素质——血糖回升后反胃的感觉似乎也缓和了许多,他看起来精神了一点,不再是黯淡发蔫的霜打小白菜,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疑惑:“所以它有什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