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指为牢(32)
弄丢文件的失主被邀请前往伦敦等候结果,房东为他送上早餐,福尔摩斯那份是咖喱鸡,华生医生的是火腿蛋,而失主掀开盖子,惊奇地发现盘子里盛着他那份失而复得的重要文件。
所以叶桐生把WiFi名字改成了“咖哩鸡和火腿蛋”,而按照这个隐喻的思路,和路由器一起藏在光纤箱中的,自然就是他们要找的谜底了。
解释完在场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用饼状图来直观地展示原因的话,50%是“笑话太冷”,49%是“没听懂”,还有1%是“天生就不爱笑”。
如果当初沈政宁及时发现这个暗号,等他循着线索找到正确答案时,大概只有叶桐生会露出像福尔摩斯一样、恶作剧得逞的微笑吧。
——而无语的沈政宁说不定真的会当场给他一下,顺便一起研究下怎么处理他亲手找出来的麻烦。当然最后的结局很有可能是两人喜提公安局一日游,然后一起回公司收拾东西卷铺盖滚蛋。
他们本应该站在晴朗的日光下、在凛冽的寒风里,为这场酣畅淋漓的解谜游戏相视大笑。
“你已经知道‘谜底’是什么内容了。”
袁航不由得微微侧目。虽然是求证,但庄明玘的语气相当笃定,他明明看起来是个警惕心相当强的人物,对沈政宁却似乎有种异乎寻常的信任。
“是。”
沈政宁点点头,平静地答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海军协定》。”
从明信片开始,到路由器结束,整道谜题所有线索的布设都紧扣着《海军协定》一案,而循着这条主线解开暗号之后,再回过头来纵观全局,就会发现仍有一个问题悬而未解:福尔摩斯探案集里涉及“失窃”“藏宝”的案件众多,为什么叶桐生偏偏选择了《海军协定》?
这个案子是否也是某种别有意味的隐喻?
“根据原作描述,《海军协定》是英国和意大利签署的有关海防安全的秘密协议,而凶手盗走这份重要文件后,打算高价转手倒卖给其他国家——这个情节有点眼熟吧?很难不联想到我司今年发生的某些事件。”沈政宁说,“这也是叶桐生的保险措施之一,如果我读懂了这个暗示,能够预判这份文件的危险程度,我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淌这趟浑水。”
“‘之一’?”袁航抓住了关键词,“还有什么?”
“比如把暗号藏进伴手礼明信片里,避免被别人注意到他和我‘私相授受’;故意用这种复杂的暗号,应该也是给自己留的退路,如果他改变了心意,不想把那份东西交出来,他可以说是自己不小心把准备寄给别人的明信片混进去了。”
“就像剥洋葱一样,要突破重重考验来到他面前交上答卷,才有资格走进他的领域,成为他的同谋……不,用‘战友’比较合适。”沈政宁瞟了身边的洋葱精一眼,对袁航说,“不过我觉得叶桐生在落笔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袁航和他对视数秒,两人无声地达成了某种共识,紧接着袁航深深呼出一口长气:“我知道了,先跟我回局里,看看具体内容是什么,需要你们俩配合做个笔录。”
黑色现代在前面领路,迈凯伦不远不近地缀在它身后,庄明玘的情绪有点低落,沈政宁甚至都不用转头,就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在自己脸上扫过,停留两秒又移开,是再典型不过的“欲言又止”。
放在平时沈政宁可能就直接提问了,但事关故人,他觉得庄明玘可能需要多一点犹豫踌躇的时间,所以一直耐心地沉默着。少顷庄明玘终于完成了心理建设,开口就是:“你知道泄露公民个人信息判多少年吗?”
“嗯?”沈政宁有点意外,“三年以上七年以下吧……具体的你待会儿可以咨询一下警察。”
“情节特别严重的才三年以上,情节严重的只有三年以下。”庄明玘蹙着眉头,目光有点责备的意思,却不是冲着沈政宁,“就算邮箱里真是证据,罪魁祸首只需要坐几年牢,你们公司也会跟着受处罚,把这件事捅到警察面前的你会被很多人恨上,三年也就是一转眼的事,如果他们打击报复你怎么办?”
洞若观火如沈政宁也没料到他竟然在担心这个,一下子没忍住,非常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庄明玘要不是有肢体接触障碍,此时已经直接伸手捏他的嘴了:“你还笑!”
“怎么办呢?”沈政宁在十字路口红灯前停车,拖着慢悠悠的尾音,一本正经地说,“要不然我们直接这个路口右转回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袁航要是问起来,就说silver饿得在家里嗷嗷哭,被邻居投诉了,动物保护组织叫我们回去谈话……”
“那警察会把我们所有人一起抓走。”庄明玘瞪了他一眼,比起威慑,倒不如说他含嗔的神情漂亮得相当有杀伤力,“你还好意思嘲讽叶桐生,你的笑话也很差劲。”
沈政宁从善如流:“好的,如果下家HR问我为什么被上家辞退,我会告诉他是因为我这无药可救的幽默感。”
庄明玘默然一瞬,忽然轻声说:“是‘无药可救的正义感’才对吧,大侦探。”
绿灯亮起,黑色迈凯伦平稳起步,笔直地穿过路口,义无反顾地朝前方继续驶去。沈政宁放松地搭着方向盘,语气和动作一样游刃有余:“还记得福尔摩斯的玫瑰论吗?”
“人类的一切本领首先是为了生存的需要,鲜花的色泽与芳香却是生命的点缀,而非生存的条件。”*
“真相、勇敢、正义……这些褒义词汇就像锦上添花,有固然好,没有也不影响活着,甚至某些时候还是‘反生存’的,得历经艰辛、费尽工夫才能幸运地摘得一朵。”
“鲜花重要吗?真相重要吗?对大部分置身之外的人来说无关紧要。但是‘人类在鲜花中寄托着巨大的希望’,对于那些怀抱着期望的人来说,不能放任鲜花枯萎,不能让真相和正义变成只有小说里才有的东西。”
“如果我找到了那个名为‘正义’的真相,相比之下,我付出的那点代价可以算是微乎其微了。”
庄明玘:“……”
他得用尽全部力量才能忍住那一刹那喷薄的酸热泪意,强行别过头去以免失态,连不小心看到车窗玻璃上沈政宁的倒影都会不由自主地心肝一颤:“要不然你还是继续讲笑话吧。”
沈政宁体贴地没有转头,只分出一毫余光瞥向他微微泛红的眼尾:“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关注下另一件事,趁现在先做个心理准备?”
“什么事?”
“叶桐生放在邮箱里的东西,如果真像我们猜测的那样,那么现有结论很有可能被推翻。”沈政宁说,“叶桐生搜集到了犯罪证据,并且用暗号的方式备份给我,这是他在确诊抑郁后仍在推进的事,与家庭矛盾无关,是另一条独立的案情线。”
“在这条线上,他掌握着某人的犯罪证据,而某人可能是他的领导、同事,这样一来犯罪动机就有了。被视作叶桐生遗言的那条朋友圈与现有事实情理相悖——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又怎么会在留下那样的遗言后自杀?”
“等等!”庄明玘不由得坐直身体,“你的意思是说……”
沈政宁的语气不疾不徐,但每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晰:“‘叶桐生是被人谋害的’——这个推断的可能性并不为零。”
庄明玘愕然无言。
黑色现代在公安局门口减速,袁航探头跟门卫交代放行,片刻后自动伸缩门“哗啦哗啦”地打开,两辆车先后驶入公安局大院,沈政宁把车停进空车位,趁着停车间隙看了一眼庄明玘的脸色,在心里稍微斟酌了几个来回,末了还是开口说:
“这话现在说可能还为时过早,不过我决定相信一下自己的直觉。他让你记住的那句话,自己也在一直坚持着……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阴影和痛苦,依然尽己所能,试图挽救处于弱势的受害者,做着没有回报的、正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