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指为牢(63)
“这个大部分都是我的猜测:邹金亮虽然知道都有谁参与了当年的纵火,但陈小蝶改了名字、离开了兴城,等邹金亮想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了;而在中秋节那天晚上,邹金亮跟踪叶桐生到新柳公园,也见到了陈小蝶,但他并不认识陈小蝶,而巧合的是出于默契,叶桐生和陈小蝶彼此装作不认识,反而阴差阳错地帮她躲过了这一劫。”
“……”
庄明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抬手掩住了眼睛。
那年血一般的夕照里,伤痕累累的少年抬起野兽一样的黑眼睛,告诉他“失败了也没关系,只要笼子还在,我就会战斗到底。”
他也确实将这句话贯彻始终,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保护住了陪他一起点燃地狱的火种。
作者有话要说:
*柯南道尔《海军协定》
第48章 前情
第四十八章
从公安局出来时已经天黑了,街上行人寥寥,路灯在冷峭的夜风里昏黄地亮着,迈巴赫停在街边,暖风和甜丝丝的烘焙气味在车里弥散开来。
沈政宁和庄明玘各自捏着一块白巧克力杏仁千层酥,车内隔音非常好,酥皮碎裂的细微动静像是给窗外北风撕扯枯枝残叶的情景配音。
没有人说话,那些同情的安慰、洞彻的推理、看似深刻实则懂的都懂的大道理……比起苍白贫瘠的语言,高糖高油的小点心好歹真的能提供热量和糖分,暂时驱赶走萦绕在精神上的苦涩寒意。
虽然离案件收尾还早,警方对邹金亮的审讯只是刚开了个头,后面还有漫长的拉锯,但无论是沈政宁还是庄明玘都有种“啊,结束了”的感觉——
“等一下,”沈政宁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抽出两张湿巾擦手,“我就说我好像忘了点什么……没来及问袁航邹金亮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杀人犯的心理跟正常人不一样,何况是邹金亮这种祖传的反人类。”庄明玘对他的行凶动机倒不是很执着,他早就明白了人的恶意毫无来由,试图理解逞凶者的脑回路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迷茫,“也许只是偶然刷微博看到我的名字,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怕我报复他所以先下手为强。”
“嗯,这么想也能说得过去,”沈政宁摸着下巴思忖,他毕竟有伤在身,这一下午劳神得厉害,脸色至少白了一个度,但思考的惯性仍在,脑子还是停不下来:“邹金亮已经被‘锦瑟’打击得损失惨重,铤而走险才解决了叶桐生,没过多久高启辉被捕,你又在这时高调冒头,引起了他的恐慌和警惕。”
“你和叶桐生涉及的两个案件有非常明显的区别,邹金亮杀害叶桐生是有计划的预谋行凶,而在公园袭击你则明显是激情杀人,说明他已经放弃后路、不管不顾了。但通常来说底线极低的人心理阈值相对会更高,你的出现对他来说有那么大刺激吗?”
庄明玘不想他再费神,也不想在警局之外还要思考这些讨厌的事,干脆地道:“别想了,等袁航审完你直接去问他,揣摩杀人犯的扭曲心理干什么。”
他专注开车时的侧脸相当冷淡,毫无亲和力,但非常赏心悦目。沈政宁灵机一动,头上灯泡“叮”地亮起:“我明白了。凶手自以为铲除了最大的威胁,暗中筹划着东山再起,结果不小心在网上刷到了你的新闻,年轻漂亮就算了,还那么事业有成,对比他一败涂地的垃圾人生,确实很刺痛人啊,于是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家伙就来找你报仇了。”
庄明玘:“……”
他眼珠微转,意味不明地瞄了沈政宁一眼,冷不丁开口问他:“那时在公园等救护车来,你也是这个意思吧?”
“嗯?什么意思?”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思路成功问懵了沈政宁,“你在说哪里的城门楼子?”
庄明玘淡淡地翻旧账:“你不让我哭,说不能拍下来很浪费那句话。”
沈政宁:“……”
“你刚刚说了‘漂亮’,对吧?”庄明玘薄唇开合,咬字犹如磨刀,“我虽然在国外待了很多年,但好歹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印象里这个词似乎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你说呢,大侦探?”
大侦探被当场抓包,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仔细想想,他经常被庄明玘随便一抬眼一回眸杀到,但好像确实没有当面称赞过他的容貌,都是在心里偷偷地想长得好看脾气差一点也情有可原,像silver那样十全十美的有一只就别再奢求更多了。
“是你的版本落后了,”他狡辩道,“现在网上说的漂亮英俊美丽都是一个意思,最高赞美是你可以去当童模,不信你去小〇书查,真的。”
庄明玘发出一声能缓解全球变暖的冷笑,显然已经是右滑上当的老用户了。
“不想面对某些现实,于是勉强自己把所有痛苦都咽下去,装得像没事猫一样,其实消化又消化不了,只能堵在心里,非得等某天终于受不了时才肯吐出来……”沈政宁倚着宽敞的座椅靠背,眼皮半垂,悠悠地说,“你这个习惯、或者说习性,真的不能怪我总是怀疑你的种族血统啊。”
试图转移话题但大失败的庄明玘:“谢谢你委婉的比喻,但你都已经说出那个字了吧。”
沈政宁:“看,还在跑题。”
当这份敏锐调转枪/口对准自己时,确实蛮让人头痛的。庄明玘在心里飞快权衡了一下,感觉装个可怜可以糊弄过去,但坦然直言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不带任何目的性、对心理医生以外的人剖析自己,这种事对三个月前的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三个月之后的他已经被猫塑得没了脾气,甚至开始破罐子破摔地心想,既然是猫那干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沈政宁会在下面接着他。
卸下秘密后松动的那条缝隙隐约地闪着光,引诱着他看向黑暗之外。
“我不是故意的……嗯,也不对,确切地说应该算是一种、习惯?”庄明玘还不太熟悉这种自我剖析,有点磕磕绊绊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只能接受,要不然怎么办,总不能把方向盘一扔开始嚎啕大哭吧。”
“负面情绪也是情绪,要珍惜自己的情绪,倾诉和发泄都是是正常的舒缓方式。”沈政宁啧了一声,似乎有点不满意,“你的心理医生有没有提醒过你,你的思维方式被过去的事影响了——这种‘除了我自己,谁都不能信,谁也靠不住’的心态。”
“我知道,经历过那种事的人多少都有一点。毕竟是被亲人送进去的,连血缘这座墙都塌了,还能依靠谁呢。”庄明玘说,“况且集中营也不讲人道主义,哭闹求饶都没用,找人念叨也没用,大家都是一样的惨,除了给人添堵外毫无作用。”
“出来了也是一样,我一提到那些事,所有人的脸同时往下掉,好像走到哪儿都在参加自己的葬礼,那种气氛变化只要经历过一两次,就再也不想说话了。”
说出口的话没有回应,伸出去的手没人握住,创伤和二次伤害彻底摧毁了他的安全感,所以他变得守口如瓶、从不倾诉,遇到负面情绪就把它们囫囵塞进瓶子里,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转移注意力,美其名曰“接受现实”。
“这趟还真是不白来啊。”沈政宁没来由地感叹道,“我知道了你那么多秘密,现在算是在你的城墙里了吗?”
其实你就是城墙。庄明玘在心里无声地纠正他,迈巴赫丝滑地停进车位里,他点头应道:“嗯,算。”
沈政宁扶着车门下车,吸着冷风坐回轮椅上:“那我可以点菜吗?”
庄明玘推着他往住院大楼走:“你是不是跳步骤了,一般人会在这时候直接提要求吗?不是应该先说点暖心的、富有哲理的话安慰我一下吗?比如‘我会好好听你诉苦’之类的。”
“我这不是正在听吗,”沈政宁理直气壮地指使他,“我要点‘前情提要’,被你略过的那个,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