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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124)

作者:初禾 时间:2019-01-12 00:22 标签:推理悬疑


    “她的家人呢?”花崇算了算时间,“邹媚离家接近二十年,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落后村镇的影子。她的家人同意她离开?从来没有向她索取过什么?还有那个梁超,他没有找过邹媚?”

    “对于邹媚的父母来说,邹媚是多余的。他们是为了生下儿子,才生下四个女儿,而邹媚是最后一个。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她就是最不该存在的一个,如果没有她,家里会少很多负担。”柳至秦把烟点上,“她离开曼奚镇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病死,父亲和三个姐姐闹了一阵,不是因为舍不得她,而是想让她赚钱养弟弟——那个时候,他弟弟23岁,正忙着娶媳妇。后来仍然是镇政府出面协调,协调的过程我不清楚。总之,邹媚这一走,就彻底断了与老家一众人的联系。”

    “这有点不合常理啊。”花崇说:“她的家人如果知道她现在过得这么好,一定会来找她要钱。”

    “花队,你如果现在和我一样,也在曼奚镇,就不会这么想了。”柳至秦抖掉一截烟灰,“这里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闭塞的不仅是地理和交通,还有人的思想。他们不信一个女人靠自己能过得很好,也不屑于探听外界的消息。村里甚至有一种说法——梅四早就活不下去,死了。”

    “这……”花崇捏住眉心,感到难以相信,也难以理解。

    然而身为刑警,他却不得不去理解。因为他比很多人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匪夷所思的事在发生。

    “至于梁超。”柳至秦说:“在邹媚离开曼奚镇不久,他就死了,被人捅了十几刀,好几刀都在内脏上。”

    花崇目光一凛,“凶手抓到了吗?和邹媚有没有关系?”

    “没有。凶器是梁超自己的刀,上面有他的指纹,还有一枚陌生指纹。陌生指纹肯定是凶手留下的。不过当时警方抓的所有人,指纹和那枚陌生指纹都对不上。再加上以前刑事侦查的方法和技术都很落后,凶手一躲就是十九年。能确定的是,案子和邹媚没有关系。不过因为这件事,曼奚镇的镇民又说邹媚克夫,是个祸害。”

    花崇感到可笑,“那时他们已经离婚,邹媚都不在曼奚镇了,克哪门子的夫?”

    “他们总是找得到理由把错误都归结到女人头上。”柳至秦说:“我今天在这里感受最深的,其实不是重男轻女,而是存在于同性之间的鄙视链。这里的男人把邹媚当做一个笑谈,女人却是真恨邹媚,克夫、狐狸精、贱货都是从她们嘴里传出来的。”

    花崇沉默了,柳至秦暂时也没有说话。

    突然,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对邹媚来说……”

    柳至秦轻咳两声,“你说吧。”

    “17岁之前,邹媚生活在严重重男轻女的家庭、社会。她能够出生,是因为她的父母想生下一个男孩,生了三次都未能如愿,直到第四次轮到她。她从小就被灌输自己是多余的、女人是为了男人而存在的,她没有一个女孩该有的正常童年。17岁,她差一点没能去星城念大学,即便去了,也时刻担心自己被抓回去。21岁,她迫于我们可能暂时不清楚的压力,放弃前途,回到曼奚镇,等待她的是长达四年的煎熬。之后,儿子被偷,女儿被打掉,再也无法成为母亲……这个过程中还伴有来自家庭的暴力与冷暴力。她彻底认清现实,想要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花崇说着一顿,“但人的每一步都有迹可循,过去的每一段经历都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她不可能忘记过去受过的苦,不可能忘记身为女人而受的罪。并且,她所谓的‘新人生’,其实并不美妙。她跟我说过一段话,大意是女人要爬到和男人一样的位置,需要付出更多的东西,需要承受更多的挫折,需要面对更多的冷嘲热讽。25岁到43岁,她从一无所有的乡镇女人变为名企高管,这个过程里她经受的苦痛,其实不难想象。”

    “嗯。”柳至秦点头,“对她来说,25岁是个转折点,但不管是其前还是其后,生活给予她的都是苦难和折磨。唯一的不同是,25岁之后,她有金钱作为安慰,但金钱似乎没有为她带来幸福。在她的认知里,大概早已形成了一个观念——女孩儿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不幸的,就是受罪。”

    花崇默了默,纠正道:“应该是出生在贫穷家庭的女孩儿、被父母利用的女孩儿,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不幸的。生活对她太过糟糕,她将自己代入了……”

    “王湘美、陈韵。”柳至秦说:“或许还有别的女孩儿。邹媚有对她们下手的动机,她认为自己的杀戮行为不是伤害,而是‘救赎’。王湘美的死因、七氟烷是她行为的佐证!”

    车已经开回洛城,花崇捏着发烫的手机,“我们看到她的那一晚,她去‘小韵美食’买烤串,不是自己吃,而是买给陈韵。陈韵还活着,被她藏在某个地方!她没有立即杀了她,很有可能是因为,是因为……”

    “找不到七氟烷!”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连心跳的频率都几近一致。

    “邹媚不清楚邹鸣的过去,只当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对于孩子,邹媚可能没有太多戒备心。她失去了已经出生的儿子,也失去尚在腹中的女儿,一生都无法再次生育。领养邹鸣的时候,她也许如她自己所说,只是想有个孩子来陪伴自己。”花崇道:“但邹鸣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简单。邹鸣是离她最近的人,说不定是唯一了解她内心的人。邹鸣知道七氟烷的存在,甚至知道她杀了人。但邹鸣没有揭穿,只是偷走了她准备杀陈韵时用的七氟烷,并将七氟烷用在了周良佳等人的身上。”

    突然,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花崇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和徐戡的车正停在马路中央,险些与另一辆车相撞。

    徐戡煞白着一张脸,“抱歉,听入神了,有点胆战心惊。”

    周围传来阵阵喇叭声,花崇拍了拍徐戡的肩。徐戡深吸一口气,小声自言自语了几句,尽量平静地向市局的方向开去。

    “刚才出什么事了?”柳至秦问。

    “没事。咱们徐戡法医有点儿飘,一不小心踩了急刹。”

    徐戡瞪了花崇一眼。

    柳至秦听两人没大事,松了口气,又道:“没有七氟烷,邹媚不会对小女孩动手。现在对我们来说有两个机会,一是救下陈韵,二是顺藤摸瓜,找到那条七氟烷交易线。”

    “嗯,已经在查了。”说到这里,花崇突然想起周山公墓那个空无一物的墓坑,说:“我现在先回一趟局里,然后马上去洛观村。刘旭晨的墓被打开过,放在里面的骨灰盒不见了。刑侦一组的兄弟正在市里的公墓排查,暂时没有消息。我怀疑邹鸣早就把骨灰盒埋在洛观村那个红房子下面了。”

    柳至秦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邹鸣那天去那里,其实就是想看看刘旭晨?可没有必要啊,他是案件相关人员,任何行为都可能被我们分析、解读——他自己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冒险去那里?骨灰埋着就是埋着了,又不会自己跑走,换一个时间去不行吗?”

    花崇眼前一闪,“等等!刘旭晨的忌日……不,生日是多少号?”

    “10月15号。”柳至秦说:“对不上。”

    “农历呢?”花崇说完就开始查新旧历对比,几秒后,听筒里传来柳至秦的声音:“农历8月4号,对应今年,正是邹鸣去红房子的那一天!”

    结束与柳至秦的通话,花崇立即给张贸打电话,但直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

    他皱了皱眉,准备打给肖诚心,张贸已经回拨过来,语气紧张又兴奋。

    “花队,钱闯江招了!”



第九十六章 镜像(30)


    钱闯江靠在审问室的椅背上,已经换回了符合他本人风格的衣裤,双手平放在桌上,眼睛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

    “是我。”他说:“杀死周良佳、盛飞翔、范淼的人是我。”

    柳至秦还没来得及从茗省赶回来,花崇和徐戡坐在他的对面。

    “为什么?你根本不认识他们。”花崇冷静地问。

    “认识不认识有那么重要吗?”钱闯江讷讷地笑了笑,“上次我是不是说过,这个村子里的人‘不配’?他们懦弱胆小、自私自利、唯利是图,连自己的小孩都不肯好好保护,活该穷一辈子。”

    徐戡一拍桌子,“你小时候受到欺凌时,他们没有出手相助。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

    钱闯江瞥了他一眼,“你是法医?”

    徐戡被盯得蹙起眉。

    “你是在死人身上动刀子的法医,不是救死扶伤的医生。”钱闯江说:“你救不活人,别在这里假慈悲了。”

    花崇拍了拍徐戡的腿,示意他不要激动,不要上钱闯江的套,然后眉目冷峻道:“他们不配靠洛观村的自然资源过上富裕的生活,所以你这算是‘替天行道’?残杀三个无关的游客,让洛观村一朝回归贫困?”

    钱闯江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正在思考。

    “你这手段倒是挺残忍,把大活人丢进篝火里烧。”花崇干笑,“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将他们引到没人看见的地方下手?又是怎样让他们乖乖被你绑起来。他们是三个人,而你,只有一个人。”

    钱闯江抿着唇角,下巴的线条紧紧绷着。

    花崇一眼就看出,他在紧张,并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紧张。

    “你有帮手吧?”花崇手指交叠,支住下巴,“你的那位帮手,和你一道制伏了他们?”

    “没有!”钱闯江瞳光骤缩,“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我熟悉虚鹿山上的每一个地方,我比他们强壮,制伏他们三个根本不算难事。”

    “那你倒是说说看,是怎么制伏的?”

    “这很重要吗?”

    花崇往椅背上一靠,“兄弟,你这可是杀了人啊。不是过失杀人,是蓄意谋杀。如果作案过程都交待不清楚,到时候怎么上法庭啊?”

    钱闯江拧住眉,别开视线。

    花崇轻哼一声,“不交待清楚,法官会怀疑你是不是受了胁迫,不得已替人顶罪。”

    钱闯江立即抬眼,木然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些许与情绪有关的东西。

    “说吧。”花崇敲了敲桌沿,“怎么杀害那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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