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87)
西式甜点过于的甜,程朔舀了两口就略带嫌弃地将盘子推远,反观对面,已经被扫荡得干干净净,很难想象是怎么以那么优雅的仪态做到这种程度。
程朔忍不住戏谑地用舌头顶了顶牙膛。
“不觉得腻吗?”
“还好,”傅晟说,“算是甜品的常规甜度,不常吃的人可能会不习惯。”
“你们的口味倒是像。”
程朔脱口而出,前几秒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直到看见傅晟镜片下的眼底清晰地扩散开一片浓稠的深色,程朔露在外头的手腕忍不住缩了一缩,空气莫名的泛冷,才突然意识到眼下这个场合似乎不太适合说这种话。
不能完全怪他。
这又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聊起这个话题,以往都很随性,本来傅纭星就是横亘在他们关系中间绕不过去的问题。
但大概由于如今不上不下的关系,好像既不能完全算是可以想睡就睡毫无负担的‘朋友’,又不像是真的两情相悦过了那条线,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
傅晟没有接话,抬手招来侍者买单,程朔也识趣地不再多说。后面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启什么新的话题,回去的路程上,傅晟相比来时显得格外冷淡。
不过这种冷淡只持续到走进房子的前一秒。
回来路上昏沉的脑袋,差不多一下子就被折腾得不能更清醒。
程朔算是发现了,傅晟这人平时不显山露水,实则是个极难伺候的人。到了这个十万火急的节骨眼,竟然还能突然停下,一件一件将西装套件从容冷静地褪去,看得人直想上手帮忙。就连平时几乎不会来过夜的住处,摆在客厅中央分外柔软平韧的弧形沙发也在用质感诉说着昂贵的造价,任凭在上面做出怎样大的动作与起伏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大概它从购入到现在头一次发挥上真正的用场。但愿也防水。
程朔在这种运动里没有什么奉献精神,只顾着自己爽,但是今晚大概是还想着晚餐时那句不合适的话而稍有些心虚,便也难得没有拒绝傅晟,稍微有点过分的要求。
反正就这一次。
今晚的感觉和过去不太一样。以前他从不会特别注意傅晟专注做这种事情时的神情,当然今晚他也没有这样做,只是有点儿刻意的不去看身上的人。意识到这点,程朔的心口莫名痒痒的,怪异的感觉好像能够放大身体的感官,让原本早已熟悉的流程变得不同寻常。
于是他干脆后仰,望向客厅落地窗外的夜景,汗水渗密,抓着沙发的力道忽紧忽松。
傅晟俯首,牙齿如惩罚的刀刃刮过他的喉结。
程朔呼吸一窒。
一瞬间的光亮划过天际,给繁星密布的夜空撕开一道口子,再愈合。继而密集的流星接二连三地割开新的伤口,直到暗淡下去的速度再也跟不上这场声势浩大的侵袭,半片夜空恍如白昼。程朔大脑一片空白,眼底倒映着这片突如其来的罕见美景。
“是流星。”傅晟咬着他的耳垂。
程朔的心口一颤,有什么事情好像被他忘在了脑后,只是已经提不起力气去想,刚起一个苗头,便又被傅晟拉回了眼下的事情中。
这场浩浩荡荡的流星雨一直持续到他们结束。
“新闻说今晚是双子座流星雨。”傅晟对从浴室出来只围着一条浴巾的程朔说道。
程朔抹了一把起雾的镜子,以指当梳撩开额前的湿发,“刚好是我的星座。”
傅晟双臂环胸看着他的动作,顿了一顿,走上前,“我帮你。”
程朔斜睨了傅晟一眼,视线相对三秒,最终松开手将吹风机递给了他。
很意外,傅晟的手法相当自然舒适。
程朔打趣,“难道这个也练过吗?”
傅晟说:“嗯,练了很多年。”
这个回答堵住了程朔,一时哑然,直到傅晟沉稳的嗓音在吹风机的嗡鸣中继续响起:“傅纭星刚被接来家里的时候只有四岁,他排斥这个新家庭里的所有人,除了我,生活起居都是我在照顾。”
还不如上一个回答。程朔不懂了,明明一开始听见他提起傅纭星时表现得那么冷淡,为什么如今又主动提起?但还是顺着说下去:“你那个时候多大?”
“我比他大八岁。”
也就十二岁。程朔兀然想起早晨在傅晟办公室里看见的那张相片,里面的傅晟大概也就在这个年纪。但是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小孩该有的稚气。
“他被宠坏了,”傅晟的指腹掠过程朔的发丝,垂眸看着他后颈皮肤上被自己弄出来的痕迹,“但凡他人的行为不符合他的预期,他就会用一切手段,包括伤害自己,只为了达成愿望。他的潜意识里很清楚,没有人能够真正地无视与拒绝他。”
吹风机的噪音垫在耳根,把傅晟的咬字搅合得混沌不堪,或许最开始的程朔会对这番话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不得不认同傅晟观点里的一两句内容。
“你是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吗?”
“只是提醒,”傅晟的嗓音如绵热的雾气,缠绕上来,让程朔有点不能呼吸,“如果你选择他,可能会遭受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程朔看向镜子里穿黑色浴袍的傅晟,恍然分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大概绝对想象不到这个男人有天会站在身后,这样替他吹头发。
“选择你就不会了?”
“我会帮你解决掉一切风险。”
傅晟放下吹风机,捏住程朔的下巴让他扭头承受了一个吻。
“还是说,你更喜欢哄小孩的感觉?”
这就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了。
程朔忍不住提了提唇角,“我的电话好像响了。”
傅晟指腹在他皮肤上轻轻摩挲,深灰色的眼底闪过一丝败了般的笑意,“在扫兴这件事上,你很擅长。”
把身后的人推开,程朔走出浴室,声音依旧懒洋洋地飘进来:“给你点时间,解决完了再出来,我没力气陪你折腾了。”
真当他不会累啊?
笼罩在夜色中的客厅一片寂静,程朔从散落一地的衣服堆里翻出手机,随便找的借口,居然不是幻听。
只是在看见来电人的备注时,他更情愿是幻听。
内心斗争了三秒钟,划向了接听。
谁都没有说话。
耳边只能够捕捉到傅纭星似有若无的呼吸。
程朔直起身揉了把刚刚吹干的头发,清了清有些哑的嗓子,“怎么打了三个电话?我刚才在洗澡,没听见。”
“为什么不回复?”
也许是耳边的水雾还没有彻底擦干净,傅纭星冰冷的嗓音穿透而来的那一刻,程朔的心脏仿佛预料到了不久之后的厄运,用力一抽,语气还是平常的调调:“我今天在外面,当时和人吃饭呢,不好回复。”
“你看见了吗?”
傅纭星好像并没有将程朔的话听进去,也罕见得没有追问程朔是和谁在一起吃饭。他的声调平得可怕,回荡在一渠深不可测的寒潭上方,随时准备一坠千丈。
程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看见什么?”
“今晚的流星。”
流星......
程朔猛地抬起头,落地窗外,夜空一片死寂,仿佛这个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终于想起来了,懊恼地捏了捏山根,看来也不是所有流星雨都能够带来好运。
“我没想到这件事。”
与这句话一同响起的是傅纭星寒冽的声音。
“程朔,我在门口。”
轰的一声,程朔胸口像被流星划开一道口子,来不及愈合。
门铃响了。
第58章
一个荒谬的夜晚。
电话匀速读秒,数字攀升至一场无声的负重,门铃如同审判前的宣誓,冗长、尖锐地挤压室内的空气。
等程朔反应过来仓促按下挂断,已经迟了,傅晟披着那套黑色浴袍从浴室出来赴往玄关——他已经从可视屏中看见了来人。
只有拖鞋趿在地毯上沉缓的脚步声。
程朔想要发声,抑或上前阻拦,但喉咙像被人扼住,双脚也被牢牢地钉铸在地,脑子里有一根绷了太久的弦,忽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