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64)
柏晚章安静了几秒,说道:“傅晟接手公司没有多久,公事已经占了他很多时间,这点私事,没必要去麻烦。”
“也是。”骆恺点点头,没有怀疑这个理由。
这几年柏晚章在国外,不了解国内的事,但他是见过傅晟几面的。商务晚宴上,这位傅家长子看起来的确比过去更加成熟稳重,也更加不好接近。
“但是,晚章,”挂掉电话前,骆恺犹豫了一下,“程朔那样的人,你觉得他会等你吗?万一他已经有了别的对象,该怎么办?”
总不可能——去做三儿吧?
想到让柏晚章这样清高如月的人为了感情上这点破事和别人去扯头花,骆恺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偏偏,这又是不得不去考虑的一种情况。
听到那句‘有对象’,柏晚章清疏的眉眼略一低沉,唇中吐出两个字。
“不会。”
骆恺以为柏晚章是在否定他的假设。
“他不会等我。”柏晚章说出了略让人意外的后半句,手指轻抚上戒指的宝石切面,细腻光滑,棱角锋利地抵着指尖,细微的疼痛连接着手腕下那一根敏感的神经,药膏遮盖下,陈旧的幻痛勾起柏晚章略微加深的呼吸,“我了解他。”
平缓而又笃定。
那你还——骆恺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柏晚章的嗓音徐徐传进耳里,带着几分笑意,却像是来自极其遥远荒芜的地方,让骆恺莫名打了个冷颤。
“我已经给了他十年的时间去玩乐,至于以后,他不会再有和别人在一起的机会。”
第42章
请客是傅晟提的,最后的地点却是程朔定的。
当黑色迈巴赫拐过七弯八绕的小道,停在了目的地前,傅晟下车,看着面前饭店高悬着的带有岁月感的破旧招牌,翘起四个褪色的角,随风晃荡。不知是否被与想象极具割裂感的这幕定住,一时停在了原地。
程朔走了两步后回头,“不进来吗?”很快想到什么,笑了下,“嫌脏啊?”
傅晟抬脚走了进来。
“两位吗?这边坐。”
系着红格子围裙的中年妇女揣着菜单熟练地上前招呼,当看到傅晟一身正装的打扮,一下子愣在原地,上下古怪地打量了好几眼。
店面不大,十张桌子顶天,坐着的全是些住在附近的居民,穿着老头衫趿着拖鞋就下楼来吃饭。傅晟和程朔一进来便显得极为格格不入,确切来说,是傅晟的出现。
深灰色的全套订制西装,没有一丝褶皱,前襟打着条竖纹藏蓝色领带,上头还别一枚精巧的领带夹,黑色风衣留在了车里,这会儿要是穿着,怕更加引人注意。
浑身的行头配上冷峻的面容,似乎更应该出现在精英云集的大厦里,而不是这家小小的苍蝇馆子。
一小男孩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傅晟,伸出带油的手就要去摸西装衣摆,被他妈妈眼疾手快地抓住,认真地教育了两句。
傅晟淡淡地瞥了一眼,正想要开闹的小男孩立马闭上了张开的嘴巴。
程朔对这场面已经提前有了预料,好在差不多过了晚饭高峰期,饭馆里人不算多,坐下后说:“我们先看会,点好了叫你。”
老板娘放下菜单‘哎’了一声。
塑料桌椅不大,留着深深的褪了色的使用痕迹,但却擦得很干净。
一家很普通的家常饭馆。
这儿当初还是蒋飞带他来的,开在居民楼附近,不怎么好找,但是味道过关,量大实惠。后来蒋飞为了工作不得不健身保持体型,开始痛苦地减脂,没有人陪,程朔也就没有一个人再来过。
今晚是临时起意。
要是按照傅晟的安排,想也不用想,最后肯定又是去哪个场合高端规矩一箩筐的高档餐厅,吃不饱另说,糙了二十多年,他实在是不习惯那种拘束的场合。
要么包厢里和傅晟大眼瞪小眼,要么西餐厅,围着一圈上一到菜恨不得配二十分钟解说的服务员。
哪个都挺窒息。
程朔这回还真不是存了心想故意为难傅晟。
翻开薄薄的菜单,“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傅晟说:“我不吃辣。”
程朔挑了下眉。这点两兄弟一模一样。
可选的不多,他看着点了三道家常菜,这家店分量大,他和蒋飞两个大男人三道菜能吃的扶着墙走,傅晟的食量肯定是比不过蒋飞,于是贴心地把其中一道炒菜换成了鱼汤。
“这家味道很不错的,待会你就知道了。”
傅晟打量了一圈不大的店面,空气里漂浮着来自后厨的油星味,略有些重,“你经常来吃?”
“不算经常,好久没来了,”程朔拆开塑料封裹着的一次性餐具,“主要是没人陪我来。”
“我以为你身边不缺人陪。”
紧绷的塑料膜陡然破裂,发出尖锐短促的一下,衬得傅晟话中的暗讽并不明显,倒像是一句不含温度的平铺直叙。
程朔头也没抬地笑了下,“缺是不缺,但要是和别人约会,肯定不能来这种地方,显得我太抠门,也没有什么氛围。”
‘约会’二字令傅晟掀了一下眼皮。
所以和他就可以了?
程朔的眼神印证了这个猜想,带着些轻慢,无所顾忌,“和你不用考虑这些。”
他又不需要得到傅晟的喜欢,不需要拿出那套把男人的手段。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等价的交换,各取所需后,便会分开重新回到之前的生活。
反倒不需要什么伪装。
所以,为什么还会在听见这个意料之内的答案时,仍然有一丝莫名的不悦?
傅晟敛眸注视着洁白的餐具,映出扭曲的倒影,眸中的深谙遮掩在平薄的镜片之下,无从窥探。
“菜来了。”
老板娘两手端着菜上了桌,热腾腾的香气一下子勾起了程朔空荡荡的胃,埋头吃了好几口,才想起面前没有动筷的傅晟,“这个不辣。”
傅晟夹起一块青椒,餐桌礼仪自幼刻在骨子里,即便换了场合,吃相依旧很斯文。
的确不辣,但浓重的调料裹着油,陌生的刺激还是让习惯了清淡的味蕾十分不适应,停顿之后,缓慢地咽下了喉咙。
如同这道菜。
这是一个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老旧的居民楼,开在巷子里吵闹狭小的饭馆,来来往往的人,满是油烟,还有面前毫无用餐礼仪可言的程朔。明明没有一项符合他的标准,却无法制止这场愈陷愈深的游戏。
于他来说,饭桌更像一个冰冷的小型会议室,循环在家庭与工作之间。
傅承海永远只会谈论公事,教他不能喜形于色,如何更好地打理公司,毫不吝啬批评,与那些形形色色的合作商没有什么两样。每一次同桌,都如同父子间的较量。
他早已习惯。
可现在却有一个人,想用最廉价、随性的态度,带他看一看别处的风景,那里并不精致,甚至肮脏低廉,令人嗤之以鼻,乃至生厌,但又有着致命的吸引。
一个从未玩过火的人,总会好奇缠绕着指尖的温度是否真的有传闻中的威力。
这样做的结局无外乎二。
退缩。
或引火烧身。
三道菜,一大半都落入了程朔的肚子,傅晟喝了几碗鱼汤,没有动多少次筷子,看起来不是很饿,也或许是这里的菜不合口味。
从饭馆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车停在巷子外两条街开外的位置,程朔提议走过去,当消食,傅晟便没有让司机开过来。
“看你刚才没吃多少,不习惯吗?”
傅晟单手插兜,步伐平稳,吝啬地给出了两个字:“太油。”
程朔嗤了一声,“你的胃金贵。”
道路两旁时而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掀起波澜不惊的晚风。
“那你在家里平时都吃什么?总不可能天天满汉全席,西餐牛排吧?”
“阿姨会烧些家常菜,但不会放这么多调料,维持每天所需的营养就足够。”傅晟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