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44)
只剩那张脸,算是浑身上下唯一一点可取之处。
屏幕在长时间的静止中暗了下去,傅晟指腹轻击,盈盈的冷光倒映在平滑的镜片上。
区区一次接触,不可能改变现有的任何事物。
何况,他相当好奇,到底这人是怎么在他的眼皮底下勾上了他那个最不听话的弟弟。
车身穿过亮起的绿灯,傅晟按下了代表接受的绿色按键。
好友申请通过不过片刻,顶部弹出来不间断的消息提示,点进去后是一组照片,一张接着一张,全都是来自购物网站的猫爬架截屏。
程朔: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另一边的程朔从床上直起腰,退出消消乐的页面给终于通过他好友申请的网友发去了最新问题。最近小猫越长越大,腿伤好了以后性子也变得活泼起来,总喜欢叼着拖鞋让他陪它玩,把本就懒散的他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白天不磨磨它的精力,晚上遭罪的就是他。
傅晟无言地看着照片上均价不超过两百的商品,大约知道了程朔是为何加错了他。
还养了猫吗?
SHENG:第二个。
是所有里面最贵的一个爬架,238.5。
程朔说:我也觉得第二个不错,可是这种款式会不会太高了点,我家猫才五个月大。
SHENG:不会。
程朔放了心,问道:对了,你不是说有个铲屎官群能拉我进去吗?
傅晟皱了下眉,面对这个稍微棘手的消息,回:群解散了。
程朔意外地捧起手机看着最新消息,纳闷这不才不过一天的功夫,怎么说散就散?
更奇怪的是对方的语气和昨天元气满满的热心网友相差甚大,冷冰冰的,都让他不怎么好接话。但对此程朔也只能归功于对方可能今晚心情不太好,在学校里碰到了什么烦心事。
他记得对方说过自己还是学生。
程朔:行,那你早点睡,有问题我再来找你。
SHENG:好。
发出最后一个字后傅晟没有关掉手机,点开程朔的朋友圈,一路下滑,基本都是关于酒吧的宣传活动和照片,私号公用。
最新的动态是两周前拍摄的一支视频,点进去,酒吧内部迷幻昏暗的灯光霎时呈现在眼前,背景的驻场歌手弹唱着一支不知歌名的英文歌曲,嗓音低沉耳熟,在镜头中一闪而过。
尽管只有短短一秒,傅晟确信没有看错。
台上的人不是傅纭星,还能是谁?
傅晟脸色冷沉地关掉开始循环第二遍的视频,靠在椅背上捏了捏架着眼镜的山根,压下胸口的郁结。
乱了套。
这个人,绝对不可以继续留在傅纭星身边。
深夜的咖啡馆仍在营业,柏晚章将车停在了短信里的地址,步入二楼。走廊两侧设有一排独立的包厢,他寻找到对应的门牌号抬手敲了敲,包厢里等候已久的方屿打开了门。
“柏医生,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方屿怀带歉意地笑了下,欠身让柏晚章进来。
“没事,你先坐下。”
方屿局促地坐在沙发上,为了缓借尴尬先扯了不相干的几句话:“我点了一壶花茶,现在时间太晚,喝咖啡晚上容易睡不着觉,您有什么想吃的现在可以点,我请客。”
“不用,我刚刚吃完饭,”柏晚章提唇一笑,温声缓借对方显而易见的紧张,“你可以先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回国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私人心理咨询诊所的营业提上日程,目前已经选好了合适的地址,进入装修阶段,也就是在上周结识了身为设计师的方屿。
除了工作上的联系,他们并无更多交集。
收到这条短信,属于意料之外。
尽管没有想到回国后的第一个客户来的如此之快,柏晚章还是迅速进入身份,坐在沙发对面,隔着一段宽敞又算不上疏远的距离削弱身上的压迫感,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和一支钢笔。
“我不会对这段对话做任何形式的记录,但在倾听时,会习惯在本子上写一些想法,可以接受吗?”
方屿迟钝地点了点头,手指不停搅动着衣摆。他或许真的疯了,才会在一个又无法入睡的夜晚给一个才认识短短一周的心理医生发去求助短信。
更让他意外的是,柏晚章居然真的来了。
在对方那双没有掺杂丝毫杂质的灰色眼眸的注视下,焦躁被莫名抚平,方屿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低声开口。
“我已经失眠快两个月,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他。”
过往经验判断出大概率是感情上的问题,柏晚章道出熟悉的开场白:“介意和我说说你和这个‘他’的关系吗?”
“我......”方屿反复调换呼吸,终于继续说了下去,“我和他是半年前在健身房里认识,当时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实在太扎眼了,除了我,当时也有不少人在看他,也许大部分只是出于欣赏,但我担心会被别人抢去这个机会,于是主动上去认识了他。”
柏晚章道:“对方是男人吗?”
方屿迟疑地点了点头,见柏晚章的脸上不见任何反感或歧视的神色,最后一点顾虑终于打消。
“我们交往了半年,可能算不上交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各取所需,找一个伴。他从一开始就把话说的很明白,正好,我也不想太过认真,以为这种新鲜感很快就会过去,就和从前几段关系一样,但是后来的事情完全脱离了我的打算。”
“他对我太好了,就好像真的在谈恋爱一样,比我过去每一任男友都要细心,照顾我的感受,准备惊喜。我后来从认识他的人那里得知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那个时候,我已经陷了进去,哪怕知道那些温情都只是不走心的手段,可是我控制不住......我一直以为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
柏晚章静静地看着方屿说着说着红了的眼眶,递上一张纸巾。
方屿接过擦拭去脸上的狼狈,尽量发出更为正常的声音:“分开后不久,我就看见他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约会,我知道他没有心,但是看见他们的那一刻我很不甘心。凭什么?明明最开始是他先对我那么好,所以我才会陷进去,凭什么现在只有我困在里面走不出来?”
听到这里,柏晚章终于开了口:“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只是不甘心。”
“是,可我该怎么办呢?”方屿苦笑,“我忘不了他。”
“将更多的经历投入到别的事情上是一个选择,除了工作和健身,你可以发展一些别的爱好,例如看书,做饭,爬山,总之要暂时远离和对方相关的一切。”
“也有人在对我表示好感,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再相信感情。”
“我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开始一段新的关系,如果仅仅是为了忘记他。”柏晚章的声音在偌大的包厢里带来一丝回声,沉稳,令人信服。
对待这类问题,答案往往一成不变,最主要的是当事人能够与过去和解。
但要做到,苦难重重。
“我知道了,谢谢,和你说完后我感觉好多了,”方屿如释重负地撑起一个笑容,“或许我只是想要能有一个人聊聊天,这些话我没办法和别人说。”
柏晚章轻轻合上钢笔,“如果你的心情依然不太好,可以再来找我聊天。你放心,客户的隐私一直是我们这行放在首位的事情。”
“谢谢你。”
方屿再次郑重地道谢。
对方离开以后,包厢里只剩下柏晚章一人,桌上沏满的花茶还一口未动。
他合上记事本置放在沙发一旁,走到百叶窗前,透过稀疏的缝隙看向窗外,夜空投下一片虚晃的月光,在地面上画出一弧规整的圆。
时间很晚,万籁俱寂,白日繁忙的街道上只有几辆晚归的车子呼啸驶过,踏着一路昏黄的路灯。
心理医生的工作使他早早学会了在倾听旁人的遭遇时剥离自己的身份,作为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但在刚才听到方屿谈话间的某一刻,竟忍不住抽离了一丝恍惚的思绪,想到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