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26)
刚说出那番‘宿舍恶臭论’的程朔现在也有点挂不住面子,加快脚步带着傅纭星上楼,用钥匙打开门。
“我找找有没有多余的拖鞋,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有点乱,你别介意。”程朔弯腰不忘补上一句:“但肯定比宿舍干净。”
傅纭星扫过能一眼望到头的出租屋,异样感搔痒般从心头掠过,没有迈进来,“这里是你家?”
“不然我还能把你带去哪里?”程朔翻出拖鞋扔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笑了一下,“酒店开房吗?那不是多此一举。”
压低的尾音向上挑着,一瞬间的不正经就像滑溜溜的鱼从掌心溜过,抓不住。
傅纭星垂下视线,喉结不明显地动了动,穿上那双不知道从哪里搜刮出来的老式拖鞋。
房子很小,可以看得出是一个独居男人生活的地方,厨房是最干净的,其余东西全都杂七杂八地乱放在各个角落,把本就不大的房间堆出一股仓库的逼仄感。
傅纭星进来后没走两步便伫在原地,看着堆满衣服和抱枕的沙发,放弃了坐下的念头。
程朔倒是毫无芥蒂地一屁股坐在上面,稍微整理了一下,“你要先去洗个澡吗?”
经过一晚上颠簸,难掩身上的仆仆风尘,傅纭星点了点头,只是突然顿了一下。
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睡衣,牙刷,毛巾,换洗的衣服……包括内裤。
傅纭星沉默了一阵,说:“这里附近有超市吗?”
“干什么?”程朔第一下还不是很明白,挑了下眉,“我这里什么都有,睡衣你可以借我的穿,都洗过,是干净的。”
“不是。”
傅纭星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随后紧闭双唇,眸色闪了闪,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出口。
程朔看着他的表情,这下是彻底明白,歪着身子顿时乐不可支,笑够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内裤也有,我找找有没有干净的,没有的话......我叫个跑腿给你买包新的。”
中间一段突然的沉默把傅纭星的心收紧了紧,接着反应过来程朔不过又是在故意逗他。
程朔回房间找出一件压箱底的旧T恤,灰扑扑的虽然丑,好歹洗得很干净。运气不错,真翻出来一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超市打折买的新内裤,拆出一条跟毛巾睡衣裹一起放在了卫生间。
傅纭星进去后不久,水声哗哗响起。
程朔打开窗户,靠在边上从口袋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摸出一根塞进嘴里,探向打火机的手停顿了下,三秒后垂下去,就这样懒洋洋地叼着烟,没去点燃。
傅纭星那狗鼻子,等会儿一出来肯定能嗅到他身上的烟味。
真没想到他还有主动为别人戒烟的一天。
半夜十点,快十点了吧?就这么突然地收留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小朋友回家。刚才一路飙到公交车站,再把人带回来,直到现在静下来程朔才终于有了点实感。
怎么就和随手捡回来一只流浪猫似的那么简单?
而且——被捡回来的这只还对他毫无防备。
想起刚才傅纭星用一脸冰冷掩饰难堪的样子,程朔忍不住笑起来。
有一点防备,但不多。
浴室里水声停了,程朔关上窗户,挡住身后的风。
傅纭星穿着那件灰扑扑的T恤从冒着雾气的浴室里出来,下身一条同款休闲短裤,程朔本以为穿在傅纭星身上会有点大,没想到还挺合身,抬起手时袖口甚至隐隐短了半截。
盯着傅纭星湿漉漉的发尾,程朔稍眯了眯眼,这小子——是长高了吗?
“换下来的衣服放哪里?”傅纭星问。
程朔指了指洗衣房,“里面有个衣篓,你扔里面我明天早上一起洗了。”
傅纭星照做了,等他出来,程朔取下嘴里的烟,后背靠在窗边悠悠开了口。
“要聊聊你怎么无家可归了吗?”
傅纭星没有沉默太久,给的理由简单直接:“跟我哥发生了一点矛盾。”
看来真被任天晨猜对了。
“他把你赶出来了?”程朔问。
“不是,”傅纭星说,“是我不想留在那里。”
猜对了一半。
程朔点了点头,看着傅纭星微冷的神情没有继续问下去,插着兜直起身,“不想回就不回去,平时我呆在酒吧里的时间多一点,这里随便你霍霍,想住多久都行。”
傅纭星抿了抿唇,说:“我不会打扰太久。”
程朔一眼看穿他眼下窘迫的处境,笑笑说:“等你找到别的安顿地方再说这话吧。”
时间不早,程朔也有几分困劲,回房间打算去洗澡,刚走进去突然身后冷不丁传来傅纭星的声音。
“房租怎么算?”
程朔掏了掏耳朵,歪过脑袋,“什么?”
傅纭星一板一眼地侧身看着他说:“我不能白住在这里。”
程朔差点没被气笑,他一个二十好几的成年人,收一个大学生房租像什么话?何况在这种各怀心思的情况下。他忍不住有点恶劣地想,陪睡就当抵消房租了,但尚存的理智拦住这句回答,改为说:“你要是真想付钱,就来给我打工还债吧。”
说罢,也没有指望傅纭星会答应这个不可能的要求,拿上换洗的衣服进了雾气还未散褪的浴室,门关上的前一刻,客厅飘来傅纭星迟了半拍的回答。
简单一个字,冷淡有力地坠下。
“好。”
第17章
冲了个热水澡,程朔大脑冷静不少,擦着头发推开浴室门,发现房间里不见傅纭星的身影,废半天劲准备好的问询被迫悬在嘴边。
客厅传来细碎的动静,走出去,是傅纭星正在拿走沙发上堆叠的衣服和抱枕,整齐叠好,摆放到另外一边。
“你在干什么?”程朔只得停下来问。
傅纭星头也不抬道:“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我今晚睡在这里。”
程朔怔了一下,随后低头按了按额心,不知道该笑还是说些什么好。
周末那两天一夜里,他们虽然共处一室,但两张床中间本本分分隔着一条沟,加之傅纭星突然发烧,两天里实在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今晚面临的情况则有一些不同。
出租屋里只有一张简易单人床,程朔一个人躺上去都施展不开手脚的长度,随便翻个身都能和地板面贴面。
更何况再来一个还在长身体,难伺候的小少爷。
程朔洗澡的时候本来也在琢磨这个事该怎么办,没想到傅纭星比他还要急着划清界限,不由有几分啼笑皆非。
把他当成什么了?
“我们打个商量成吗?”程朔走过去夺走傅纭星手里的抱枕,丢回沙发原位,“你能不能别总把我想的跟个禽兽似的?”
傅纭星眉心抽了一下,冷声强调:“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
“那你一开始还打算去住六人宿舍。”程朔说。
傅纭星掀起眼,“你很在意?”
程朔忍了忍,最终没有忍住,“我就想知道,你碰上难处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再怎么样,他也比那个毫无防备心的大学生来得要靠谱一点吧?
傅纭星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淡色的瞳孔微缩了一下,程朔顺势把刚才没有来得及问出的话拽出嘴边,反正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你刚才不是在开玩笑吗?打工那件事。”
短促的走神后傅纭星找回理智,淡声答道:“没有。”
程朔顿了一会儿,缓慢地说:“你原来不是不愿意来吗?”
如果不是真的缺钱需要机会,很少有年轻人会选择来酒吧驻唱。傅纭星拒绝过他一次,属于意料之中,哪怕他确实有存私心,但也真的没有想过对方会答应。
几乎差点以为那一个字是幻听。
傅纭星偏头看着沙发上依旧乱糟糟的摆放,皱了下眉,说:“你说的,要付钱就给你打工。”
“我开个玩笑而已,”程朔说,“你真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