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80)
傅纭星的呼吸沉了几分,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被程朔打断:“那就麻烦......傅总了。”
最后几个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傅晟像毫无察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一晚上的折腾下来,程朔累得够呛。倒不是身体上的疲惫,但精神上的紧绷比起和人打上一架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这还不如让人打一顿。
车一路无言地停在楼下,程朔丢下一句‘谢了’,推了下车门,没成功。
终于,他用正眼瞧向了驾驶位里的傅晟,“麻烦开下锁。”
车顶暗黄色的灯光盛在傅晟鼻梁与眉心相连的小窝里,余下勾出悬直的线条,仪表盘静静地亮着。傅晟右手扶着包裹真皮的方向盘,每一下不轻不重的敲击都使其柔软的表面微微下陷。他说:“生气了?”
程朔被他这副像男朋友哄作精女友的口气弄得恶寒了一秒,“傅总想多了,不打算放人吗?”
傅晟笑了一下,完全是程朔根据他嘴角的弧度猜测得出的结果,声音仍然是同一个平静的音调,但或许是车内空间太逼仄,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沉厚:“我说的事情,你可以考虑一下。”
“你说的什么事情?”
“我在病房外和你说的那件事。”
程朔无语了几秒,“你除了表达了要让你弟弟意识到成人世界的龌龊这个意思以外,还说了什么?”
傅晟觑了他一眼,“最后那句话。”
最后?程朔想了几秒,蓦地轻笑出声,“怎么,他给不了我的东西傅总就能给吗?”
“别这样叫我。”
傅晟抬手摘下了眼镜,缓缓合上两根银丝镜腿,半落眼帘,遮住了深灰色的瞳孔,看来今晚的事情也让他稍微有点疲惫。
校庆演讲,长辈出事,中间和之前的时间看上去都用作了处理工作,就连在医院里也不忘打电话吩咐下属。程朔心底的那一口气不知怎么泄了几分。
“行了,好好说话,”他说,“我不知道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反正我觉得你疯了,换我是傅纭星,我也觉得你疯了。”
傅晟并未言语,而是回头扫了眼后排座位上几个毛绒玩偶,方才被程朔塞进来,经过这一路,有几个原本好好坐着的玩偶已经东倒西歪。傅晟说了一句和前面谈话内容毫不相干的话:“今晚玩得开心吗?”
程朔皱眉,“你别扯开话题。”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很开心,”傅晟继续说,“也许你之前说得对,我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只是一味的按照我最熟悉的方式对待他。但他并不喜欢,甚至因此要和我反目成仇。”
程朔对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没有一点兴趣,或者说,不是在现在,“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晟偏头看向他,没有了隔障,深灰色的瞳孔在暖光下透出一丝谎言般的柔软,以至给人冰层渐融的错觉,“程朔,我不是一个好人。”
“原来你自己知道。”程朔呛了一句,压住心跳一瞬间的错拍。
“小的时候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哪怕我样样做到最好,家人所关心的仍然只有傅纭星,到后来,甚至不再掩饰偏心。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偏爱是不需要理由。我从来没有抢过他什么东西,但他却抢走了我的很多东西,包括我父母的婚姻,我原本的家。”
傅晟停了一下,车内十分安静。
“这次,换我去抢走他的东西了。”
程朔只觉得荒谬,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我难道是什么战利品吗?”
“你不是,但是你能让他痛苦。”
“这又不是唯一的方式,”程朔说,“你还不如承认你就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厌恶我,然后达成你最开始的目的。”
傅晟说:“这两者并不冲突。”
程朔厌烦了一个接一个哑谜,直截了当道:“所以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晟看向他,上身微倾,这个距离似乎恰好停在陌生与亲密之间的那条线上,留给人遐想,“一定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
程朔不知怎么有点心烦,用于掩饰切切实实感受到的一阵慌乱。
他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但从没有一个像傅晟这样复杂。他的家庭,过去,注定了他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程朔第一次意识到,不是只要说了‘不’字就能够轻松地拒绝一个人。他突然有点后悔,当初那么没脸没皮地赖上对方,只不过是想看傅晟厌恶却又甩不掉的模样,想看一个自诩精英的家伙反过来被一个无名小卒捉弄。可是谁也不知道,傅晟眼底的偏见与冷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另一种情感所替代。
程朔不想深想。
他笑了一声,“你再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程朔的本意是想自嘲,赶快略过这个奇怪的话题,哪怕傅晟并未说什么出格的话,但到了这个地步,语言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
像傅晟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说什么肉麻的话,更不可能真的承认喜欢他。事实也果真和程朔预想的一样,傅晟蹙了下眉,说了一句‘怎么可能’,在程朔即将放松下来前,平淡地丢下了第二句话。
“但你想这样理解,我也不介意。”
程朔第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听错了,“什么?”
傅晟十分贴心地附上了另一种说法:“我们可以继续维持这段关系,我是指,长期。”
程朔已经数不清楚这是今晚第几次宕机了。
第53章
气温骤降,一连几天阴雨绵绵。程朔没去酒吧,在家不修边幅地窝了几天。
吃完饭的猫跳上床来蹭人,程朔嫌脏,敷衍着摸了两把就推开,全然无视床底下不满的叫唤。在这动静的衬托,手机在枕头下震动的响动也没显得多么烦人。是傅纭星的消息。
程朔勾出来一看,一条转发的气象预报,乍一看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傅纭星:两周后有双子座流星雨。
这对傅纭星来说大概已经算得上最为直白的邀约,剩下的无需多说,程朔也能明白。但回复出去的却是:你想去看?
傅纭星简洁道:看你。
要放在以前收到这条消息,程朔绝对能兴奋上好一阵,但此时此刻,心情却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复杂。
他翻了个身,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根烟熟练点上,至于戒不戒的早就抛在脑后:现在还不知道,这两天我爸腿不大舒服,叫我回去看看,估计这阵子都没空去店里。
床下,猫哀怨的叫声渐渐低下去,舔了舔挠完床的爪子,赌气一般的背影跑去碗边舔水。
过了几分钟,傅纭星回:知道了。
手机的光自动暗下去,程朔怎么看怎么觉得最后一个句号发散着一圈圈的冷劲。
扮演一个称职的暧昧对象——这在他最擅长的事情里绝对能排得上前三。但就像最底层的员工也需要休息,这段时间反复折腾,眼下程朔是对谁都提不起兴趣。
连傅纭星都是这样,更别提傅晟。
程朔靠着床头缓缓吐出一口烟,半透明的雾气挡住视线,拧了下眉。烦。
最后见面的那晚,在傅晟那句‘长期’出口之后,他算是彻底读懂了对方眼底的深意。惊讶是必然的,但也不长,大约持续了三四秒。而在这三四秒里,又有一半是用于了把这句话和告白中间画上一个歪歪扭扭的等号。
能把一句交往请求说成发号施令的样子,除了傅晟也没谁了。
程朔反应过来,当时只顾着好笑,“有名分的那种还是地下偷偷来的那种?”
傅晟说:“你想要哪一种?”
“哪种都不想要,”程朔没有犹豫,“上一秒你不是还说不喜欢我吗?”
“我觉得我们很合拍。”
“你是指在床上,还是性格?”
无疑是一句很有力的讽刺。傅晟并未言语,大约是车内暖灯给他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假象,指腹轻轻摩挲方向盘,嗓音微沉:“傅纭星给不了你的,我都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