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欲(40)
汤珈树不想再猜那些究竟出自谁之手,林祁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下厨的人,但郑时熠曾向他透露季与淮交过三任男朋友,也许某一任正好是米其林三星大厨也不一定。
那自己这颇为家常的瘦肉粥,的确寒酸了点。
餐厅上方的天花板嵌着一圈氛围灯带,暖黄色的光洒下,衬着刚出锅的粥,还有盘清炒时蔬跟鸡蛋羹,营造出几分人间烟火气。
偏偏这样好的气氛,坐在彼此身边,却像隔着银河。
季与淮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眼神复杂,他知道汤珈树内心的痛苦和煎熬,可同样的,他也有自己始终越不过去的那道坎儿。
不提十年前,就眼下,此时此刻,他手机相册里还躺着一张不知道作何解释的照片。
如果这时候拿出来当面质问,汤珈树会是什么反应?
季与淮当然猜得到,林祁发照片给自己的目的,就是单纯地想要报复,包括那句“你这新欢跟别人也打得火热呢。”
幸灾乐祸感十足。
他沉默着,整个人陷入一种矛盾心理,既想知道,又不想知道,也许是生病让情绪不受控,变得脆弱,敏感,斤斤计较,并且极度拧巴。
他讨厌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吃完饭,汤珈树把碗筷收进洗碗机,回到客厅拎起沙发上的外套,对已经坐在书桌前开始办公,完全拿他当透明人的季与淮道:“你待会儿记得吃药,我先走了。”
季与淮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好的。”
几秒种后,玄关处响起一道干脆利落的入户门落锁声,偌大的房子陡然变得冷清,季与淮这才抬起头看向门口方向,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空无一人,汤珈树走了。
抹了把脸,季与淮缓缓朝后靠向椅背,仰面望着天花板发愣。
他知道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实打实地伤害到了汤珈树,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两个人都陷在各自的困局当中,进退两难举步维艰,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不希望失控,反复告诉自己要沉着,不要沉溺,要冷静,不要忘乎所以,理智必须占据上风……
季与淮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他住二十五层,临窗俯瞰,路灯下一个小点正朝着小区门口移动。
他就这样静静眺望着,直到对方在视野内渐行渐远,没入无边的夜色中去,甚至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汤珈树。
圣诞节前夕,季与淮的感冒彻底痊愈,其实他拢共也就在家休息了一天,期间还纠集了几个部门总监开在线会,一刻不得闲。
辉盛跟时越的接洽还在继续,主要负责人还是刘正均,带着傅新维再次登门拜访,不过这次是双方约好的,季与淮特地空出上午的一小时时间和他们详谈。
聊完正好是中午,赶上饭点,留人吃饭是礼数,刘正均就说,不如去时越的内部食堂尝尝鲜。
电梯下到三十六层,好巧不巧,或许也不巧,因为是饭点,外面等电梯的都是技术研发部的人,汤珈树也在其中。
但毕竟大领导在,大家犹豫着没往里进,眼瞧着电梯门就要合上,季与淮伸手拦了一下,按着开门键道:“进来吧,我们也去食堂。”
汤珈树跟随人群走进轿厢,感觉一道很有分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明显不是来自季与淮。
他回头看了一眼,人太多,无法锁定目标,也就作罢。
抵达食堂那层,出电梯门左拐,还没往前走出几步,就听有人在身后叫他名字:“汤珈树。”
他回过头,季与淮站在几步之外,但叫他名字的却是旁边那位,一个长相莫名眼熟,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年轻男人。
后者将他带着疑问的表情尽收眼底,扭过头对季与淮笑道:“你看,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就在那么一瞬间,汤珈树捕捉到他某个似曾相似的微表情,往昔记忆回溯,他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傅新维?”
“难得啊,你还能想起来我的名字。”
傅新维笑着说,他本就是偏阴郁那一挂的长相,做刻薄状简直如鱼得水,汤珈树感觉出敌意,没接腔,只越过他肩膀朝季与淮看了一眼。
季与淮当然知道汤珈树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对方显然误会了自己跟傅新维的关系,他很不喜欢这种过于狗血的误会,所以朝旁边的助理何薇递过去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开口叫住了傅新维:“傅经理,包厢往这边走。”
取餐的时候,袁敏凑过来八卦:“刚刚那人是谁?”
汤珈树言简意赅道:“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袁敏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你俩关系一定很不好吧。”
被这么一讲,汤珈树认真回忆了一下,高中那会儿他跟傅新维从未分到一个班过,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唯一的交集,大概就只有在全年级成绩的名次榜单上。
但结合傅新维方才对自己的态度,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对方在为季与淮打抱不平。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汤珈树反倒无所谓了,债多不压身,他本就罪逆深重,一个人恨他跟一百个人恨他,又有什么区别?
但他还是想简单了,没料到傅新维并未就此作罢,竟然在食堂出口处将他堵住。
态度没之前那么尖锐,但也谈不上好,单刀直入道:“有空吗,借一步说话。”
袁敏张嘴想帮腔,被汤珈树眼神制止,低头看了看时间,回答他:“下午一点上班,我只有半个小时时间。”
“足够了。”傅新维言罢,伸手按下电梯下行键。
电梯带着他们一路下到地库,这会儿没什么人,正是聊天的好去处。
傅新维一上来就先不客气道:“季与淮真是大度,居然还肯给你这种人一碗饭吃。”
汤珈树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何况对傅新维这个人,在学生年代他就没什么好感,反问:“我哪种人?”
傅新维露出难以置信的好笑表情:“不是吧,你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记得,但这好像跟你没有关系。”
“作为旁观者,我有唾弃无耻之徒的权利。”
傅新维到底不太会骂人,整这些文绉绉的酸词儿,不痛不痒杀伤力约等于无,汤珈树无意跟他浪费口舌,道:“如果你叫我下来,只是想骂我几句出出气,那就骂吧,骂到你爽为止,我绝不还嘴。”
他这样无所谓的态度直接激怒了傅新维,冲过来一把揪住他衣领,双颊因为愤慨而涨红:“汤珈树,你们一家人都是杀人凶手,你,还有你妈,合起伙来害了季与淮爷爷的命,毁了他的前程,看他现在好了,又狗皮膏药似地黏上来,阴魂不散!你他妈简直阴魂不散!”
汤珈树擒住他手腕将其一把甩开,看傅新维踉跄两下站稳,寒着脸道:“你发什么疯?”
他抚平衣襟,看着傅新维瞪着自己的那个嫉恶如仇的眼神,想到对方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为季与淮鸣不平,那一刻竟起了恻隐之心,在心底叹口气,他坦诚道:“傅新维,你是季与淮认可的朋友,这么多年能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一路走过来,经历无数风雨,拥有现在的成就,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
傅新维表情变了变,短短几秒钟内,他脸上闪过茫然错愕,到最后沉默下来。
汤珈树接着说:“我跟季与淮的事,是我欠他的,分开的这十年,只要一想到他,我就痛苦,我痛苦自己亲手毁了本该美好的一切,也会设身处地地想要去感受他的痛苦,甚至无数次地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在爸妈面前说错话。”
“但现实不是童话,故事也无法重来,我们都被生活推着往前走,所幸老天爷怜悯,给了我一次新生的机会。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重逢,希望能努力挽回点什么,而不是把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你恨我,厌恶我,不希望我出现在季与淮身边,这些我都理解,并接受,因为你是季与淮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但至少有一点你我意见是一致的,都不想再看到他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