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欲(12)
汤珈树抬起头:“你什么时候把手机还我?”
沈玉英脸色刷地一沉,咣当一声将果盘搁在桌上,“等你考完试再说。”
汤珈树抿了抿唇,“我说了,是我撒谎,季与淮他不是——”
“够了。”沈玉英不想再从儿子嘴里听到那三个字,一夜之间,季与淮这个名字仿佛已经成了汤家提都不能提的禁忌:“别人家的孩子我管不着,我只管你,以后都不许再跟他来往。”
“你们这样武断的做法对我公平吗?”
“公平?什么才叫公平?”沈玉英斩钉截铁道:“汤珈树我来告诉你,只有你凭借自身实力考上好大学,毕了业出人头地能养活自己,才有资格跟我们谈公平。”
就这样,汤珈树被父母关在家里禁足,高考前一天,又由汤父开车跟押送犯人似地带他去踩点看考场。
因为手机被没收跟班上同学断联,他不知道季与淮分到了哪个考区,只能在心里祈祷老天爷眷顾。
结果季与淮没碰上,却撞见了瞿婷婷恰好就在他隔壁考场,许是瞿婷婷文静乖巧的长相加上又是个女孩子,让汤父稍稍放了心,允许汤珈树跟她聊会天,但不能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
瞿婷婷也很关心汤珈树究竟为什么请假不来学校,还没开始问,就被对方抢先道:“你带手机了吗?”
瞿婷婷一愣,摇摇头道:“没。”
汤珈树脸上闪过失望神色,旋即又问:“那你知道季与淮在哪个考区吗?”
瞿婷婷又是摇头,但好歹给出一点有用信息:“他后面两天也请假了没来学校,我不太清楚。”
“请假?”汤珈树隐约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又无从推断,难免焦急:“他怎么了?”
瞿婷婷:“我还想知道你怎么了呢,突然就请假不来学校,老师说你生病了,我还在担心呢,还好今天见着了。”
汤珈树勉强冲她笑了一下,“我没事,谢谢关心。”
远处汤父朝这边挥了下手,示意他要回去了,汤珈树跟瞿婷婷道了别,转身要走,却又被叫住:“哎,等等——”
汤珈树回过头来。
瞿婷婷咬了咬内唇,鼓起勇气道:“十号下午班级聚会去KTV唱歌,你来么?”
“季与淮去么?”
瞿婷婷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懵了懵:“啊,应该去的吧。”
汤珈树不假思索道:“他去我就去。”
然而那场聚会季与淮并未到场,班上同学也没有人能联系上他,高考结束的一周后,季家办了场白事,彼时,汤珈树正被父母带去外地探亲,一走就是半个多月。
期间他也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尝试联系季与淮,却发现对方已经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紧接着高考成绩公布,一件让桐山一中诸多师生都大跌眼镜的事出现了,被一众老师和校领导寄予厚望的尖子生季与淮,连续数次模拟考都是稳稳的县排名第一,却在最重要的一场考试中惨遭滑铁卢,总分数堪堪过了本科线,哪怕上个普通一本都勉勉强强。
那个暑假,关于季与淮高考失利的讨论传遍了桐山一中不少学生QQ群,甚至有人开始猜测他先前那些考试之所以能取得好成绩,八成都是作弊得来的,也有人说是因为季与淮爷爷在高考前夕中风住院危在旦夕,他情绪受到影响,因此发挥失常。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就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在父母面前暴露了他的性取向,才导致了后来那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季爷爷中风去世,季与淮高考失利,一切的一切,都因我而起,我罪大恶极面目可憎,这辈子都欠他的。”
故事听完,孟蕾那边久久没有吭声,就在汤珈树以为对方肯定也会对他曾经的行为无比唾弃时,才听她道:“珈珈,我问个问题,你当年之所以看到季与淮被表白反应那么大,仅仅只是因为知道了对方是个同性恋吗?”
手机从掌中倏然脱落砸在地毯上自动挂断,汤珈树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愣在了原地。
其实还有一段故事,他并未讲给孟蕾听,那之后,汤珈树有再见过一次季与淮。
彼时正值填报志愿的当口儿,汤珈树也刚从同学那儿得知季与淮高考成绩一落千丈的事,异常震惊,他去季家找过季与淮,却吃了闭门羹,父母更是明令禁止让他不准再跟季与淮来往。
短短半个多月,世界天翻地覆,季与淮好像人间蒸发了,不止他找不到对方,连季父季母也时常因为儿子的不着家焦头烂额。
眼睁睁看着品学兼优的儿子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竟开始自暴自弃,整日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街头混混搞在一起,季父季母也终于明白过来,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个同性恋儿子,总好过少年犯预备役。
他们走投无路,只好硬着头皮来汤家,希望汤珈树这个昔日的好友玩伴能帮忙找到季与淮,并劝他回家。
这一次汤父汤母没再拦着,当时汤珈树还以为俩人转了性,直到后来才知道,他们大概率是出于歉疚。
因为联系方式已经全被季与淮拉黑,汤珈树没办法直接联系上他,只好跑去同学群里问,大家纷纷表示爱莫能助,毕竟连他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都找不到季与淮,还有谁能找到呢?
倒是程斌很热心地托人在其他班级群里问了个遍,终于从一个外班学生口中得知,季与淮这段时间都在城南夜市一条街的某家酒吧待着,额外还附上一句忠告:但他身边好像跟着一群不太正常的人,要小心哦。
汤珈树看到那句不太正常的人时,并没有多想,结果等他去了那里,果然见到了季与淮,与此同时,也很快明白了那位同学口中的,不太正常的人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是一家gay吧。
论长相,汤珈树绝对称得上站在人群里分外打眼的那种,虽然已经成年,但尚未脱去学生气,清澈干净,像误入狼群的羊,刚一进门,就被不少双眼睛盯上了。
但他心无旁骛,环视一圈找到了坐在吧台旁的季与淮后,径直抬脚走了过去。
季与淮正同人聊天,对方注意到不远处的骚乱,冲他使了个眼色,季与淮转头就看见了被头顶蓝紫色灯光笼罩着的汤珈树的脸。
半路有个男人吹起口哨轻佻地朝他来了个飞吻,汤珈树厌恶地皱起眉,加快步伐朝吧台走来。
快一个月未见,单从衣着打扮上看,季与淮似乎并没有到他爸妈口中那样无可救药的地步,却让汤珈树前所未有地感到陌生。
这个靠着吧台长腿点地,手里握着一罐啤酒面无表情睨过来的男人,到底是季与淮,还是长着一张跟季与淮相似面孔的路人?
片刻后,“路人”发话了,“你来干什么?”
吧台后,貌似酒吧老板的男人一脸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汤珈树,又看了看季与淮,显然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汤珈树实在难以忍受四面八方好似狗皮膏药一样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一个直男,破天荒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了男凝的恐怖,令他几欲作呕。
忍着不断翻涌上来的反胃感,汤珈树看着季与淮的眼睛道:“我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回家?还要待在这么恶心的地方?”
话音落,酒吧老板立即发出一声类似看好戏的怪叫,季与淮的眼神也在分秒间起了变化,如果说先前他看汤珈树只到冷淡的程度,这一刻,几乎称得上是冷若冰霜。
放下啤酒罐,季与淮从吧椅上站了起来,汤珈树盯着他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意识到危险来临的慌乱,本能地后退半步,然而已经晚了。
季与淮一把扣住他手腕,将人拽到身前,灼热鼻息拂过脸颊,低头吻了上来。
汤珈树猛然瞪大眼睛,瞳孔震颤,一股奇异的宛如过电般的酥麻感从心脏放射开来,直抵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唇分,他整个人被大力推开,踉跄一下才站稳。
一抬头,心脏骤然揪紧,季与淮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不加掩饰的憎恶,让汤珈树如坠冰窟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