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36)

　　宋夫人开始喘气。
　　“你逼着他签字确认，制造出来的939，你知道他见到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林医生站起身，双手撑桌，与宋夫人慌张的眼神对视，“他说，他终于可以去死了。”
　　宋夫人双手攥紧手心，涂得赤红的指甲都几乎要断了。
　　“如果你对周随还有一点怜悯之心，你就该成全他。”
　　周随回到家后，总觉得有些不安稳。
　　哪怕939说得轻描淡写，周随也很担忧939的未来。
　　如果王明越真知道了他有克隆人的事，那么他们接下来必然不能一切如常了。939愿意当“周随”就一切还好说；万一939真拒绝当“周随”，妈妈觉得939不够听话，把939送回克隆院，亦或者直接选择销毁939……
　　周随一想到可能有这样的结果，便有些惴惴不安。洗过澡后，周随满身湿意地跑去找939。
　　939也刚刚洗过澡，冷着张脸坐在床侧准备擦头发，周随开门进来他也没给个什么反应。
　　周随自来熟得很，利索地爬上他的床，说：“我想来想去，王明越这事可大可小。”
　　“什么可大可小？”
　　“大还是小要看你的抉择，”周随盘腿坐在939身侧不远，开始巴拉巴拉说着自己的分析，“如果你拒绝配合我妈，那后果很严重的。毕竟你现在还只是个克隆人……”
　　周随怎么就只想着他，而不关心一下自己？939懒懒瞥周随一眼，见对方的头发湿得有些滴水，丝绸深绿睡衣都被洇得服帖。939拧了拧眉，手里的毛巾往前一套，勾住周随的后脖颈，将人往自己怀里拽了拽。
　　“过来点。”
　　周随猝不及防，好在肩膀碰到939的肩，右手也在慌乱中撑着939的大腿稳住了身体，要不然定会栽倒。
　　面对近在咫尺的高冷俊脸，湿漉漉的眉宇，漂亮又莫测的眸光，周随心跳都漏了一拍，愣愣地问：“你干什么？”
　　下一秒，毛巾罩头，熟练且舒适的揉搓开始了。隔着毛巾，周随看不清939的脸，但对方颇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医生说你不能感冒。”
　　“……哦。”周随纤长的眼睫低垂，右手心源源不断传来939的体温，鼻息间尽是939的体香，逐渐有种难以明说的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令他不知所措，脸还有点热。
　　“等你做回周随，你要时刻警醒，好人跟坏人要懂得识别。”
　　“啊？”
　　“有些人，看着对你很好，其实只是贪财。社会上有很多有钱人身心被骗，连同家人也遭殃。”939语气平淡中又带着几分刻意，“你以后最好擦亮眼睛看人……或者，过来问问我，我勉强帮帮你。”
　　周随不知道939突然说这个做什么，而且……
　　“我应该不可能做回周随吧。”
　　“怎么不可能？”939说，“我是不会再当‘周随’的了。”
　　周随顺口就说：“你不当‘周随’也会有别的克隆人来当‘周随’。”
　　擦得差不多了，939双手贴着毛巾顺着周随的脑袋往后滑，周随就像被揭开头纱似的出现在他面前。
　　“你觉得你妈会放弃你？”
　　“不然呢？”周随下意识反问。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宋夫人难得失态的大叫：“把我儿子叫下来！立刻！”
　　939皱了眉，周随则立即从床上下来，疑惑地跑下楼。
　　宋夫人满身酒气地站在客厅，佣人们远远地躲开，就连一向对宋夫人殷勤的管家也欲言又止地站在玄关处，对着刚下楼的周随摇了摇头。
　　周随担忧地走近宋夫人：“妈妈，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宋夫人就狠狠甩了周随一耳光。
　　一楼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周随自己都维持着被打偏的姿势。
　　“你怎么这么蠢，”宋夫人训斥，“一点都不懂我的苦心！”
　　说罢，宋夫人要瞪周随，看到他脸上泛起的红印，又有些醒过酒来。
　　别人的孩子都能健康长大，她的儿子呢，倒霉地投生到她肚子里，自出生就有很多病症，因她受了多少皮肉之苦。她怎么可以，怎么还舍得打他一巴掌，让他受更多的痛……
　　宋夫人颤抖的手抚上周随的脸，泪水模糊了视线。想到他一心求死，她气得险些要昏头；想到他连死都想着她，她又心痛欲绝……
　　“妈妈你——”
　　“满满，”酒醉的宋夫人抱住周随，喊着他年幼时的小名，哭着说，“妈妈永远是爱你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取代你在妈妈心中的地位……你明不明白……没有你，妈妈根本就活不下去……”


第40章
　　周随完全怔住，双唇微启，却许久未能发出一个音。
　　宋夫人在他怀里恸哭，连衣裙上华贵镶钻的装饰刺得周随有些不舒服，可他最终还是甘之如饴地伸手抱住自己的母亲。
　　在看到周随挨巴掌后，火速自楼上下来的939则还长久地站立在台阶上，湿发滴落的水珠沿着他吞咽而带动的脖颈线条往下洇湿。
　　939语气干涩地问系统：“周随是满满？满满是周随？”
　　事已至此，系统干脆地答：“是的，宋满是他曾经的名字。”
　　939神情复杂地偏开视线，转身上楼。看着脚下的台阶，想着自己一步步往上走，终点是可预见的，939心情更是糟糕，唇间送出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
　　他以为林满晨就是满满，以为自己只要不靠近林满晨，就是在跟这个世界抗争。殊不知一切都在按原来的轨迹进行，一切都还在这个世界的掌控中。
　　进房后，939倒在床上，面容冷峻，眼神阴郁。
　　系统尝试着问：“周先生，您怎么了？”
　　系统没有等来回答，渐渐地也就不开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随不请自来，爬上床，躺到939的身旁。
　　“你听见了吗？我妈竟然叫我满满。”周随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轻声说，“自从她给我改名，把我带进周家后，她再也没有那样亲昵的叫我了。”
　　尽管周随言语间透露出对“满满”这个名字的向往，但939打定主意，绝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叫周随满满，他翻身看过去，正想跟周随说自己的决定，就看见了周随红通通的半张脸。
　　939深吸一口气，抿唇想了想，忍下了不少对宋夫人不好的评价，只尽量客观地问：“痛不痛？”
　　周随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过的沙哑：“现在一点都不痛。”
　　939不由撇嘴，这么红，怎么可能不痛，周随真会睁眼说瞎话。他这么想着，就听周随有些担心地说：“就是因为现在一点都不痛，我好担心自己是在做梦。”
　　939微怔。
　　想起往事，周随的声音有些闷：“我小时候叫宋满，特别美好的一个名字对吧。我妈说她是希望我一辈子圆满，拥有满满的爱。但是后来有人说我名字太好了，反而折寿冲到自己……那时候我也认了父亲，就改叫周随了。”
　　看着周随泛红的眼眶，939没有多说话。
　　“周随，就是随随便便地活着，随便怎样都得活着……”周随解释自己的名字时，双颊微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没有满满好听，对不对？”
　　939抿住唇。
　　周随往939身旁蹭近了些许，睁大眼睛问：“你说她以后还会这样叫我吗？还是说，我现在只是在做梦？”
　　939纠结地闭了闭眼，须臾，他从牙缝里嘣出几个字：“不是梦。”
　　“是不是梦要看明天有没有人叫我小名……”周随一手一脚缠上939的身体，仰头笑了下，眼尾的湿意在灯光下反射着剔透的光芒，“不过我今晚好开心啊……”
　　周随身上香香凉凉的，939本很享受，可很快又想起周随就是满满。
　　周随也许就是这样抱着上辈子的939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