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3)

　　那个长格柜子里放的正是雨伞，管家愣了下神，才去送克隆院的人离开。
　　939在原地，没人招待，就像一个行李箱暂时放在哪儿都没关系似的。
　　好在这段时间，939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了解，他所在的克隆人阶层，是全社会最底层，是即将上手术台受死，还要虚伪感谢主人征用他器官的无人权商品。
　　没人理会他，他也没有别扭不适，甚至比在克隆院里还自在。他径直迈开长腿走上楼梯，身后传来另一个佣人的喝令：“你去哪里？给我停下！”
　　939没有停下脚步，登上顶楼，便在窗明几净的落地窗前落座。沙发椅是棕色的，质感亲肤，软硬适度。939方一坐下，便惬意地枕着椅背闭上眼睛。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淡薄的光照斜斜照入，落在939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得长眉格外浓。
　　跟过来的佣人被939流畅如自家的操作震得愣了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椅子可以坐……”
　　这个问题939也没明白，他略微歪着头。按系统的说法，为了避免重生后破坏世界秩序，重生者必须清除记忆。他在克隆院里的生活大多要靠系统科普，可在这里……
　　系统适时开口：“周先生，您重生前一直居住在这里，天然对这里就有熟悉感，那是我们无法完全清除的。”
　　“装潢摆设一直都没有变？”
　　系统答：“十五年来都没有变，东西坏了，您也要求更替一模一样的摆上。”
　　“周随没任何意见？”
　　“……现在的周随，不久后会死的。”
　　939半睁开眼，睫毛遮盖下的眸光里带着几分恍然：“他死了，我就成了周随？”
　　系统有几分吃惊：“您怎么知道的？”
　　939伸了个懒腰：“因为当周随明显比当克隆人要轻松多了。”
　　系统：“……”


第3章
　　楼下忽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939偏头看去，眼神随意得很。
　　这是939第一次“完整”看到周随。周随穿着雅致的卡其绿色风衣，碳灰色西裤，身材偏瘦，肤质白，一副温雅无害、不谙世事的模样。他轮廓清晰，五官精致，像是在暖房费力呵护长大的竹，长得很漂亮但有点眼熟。
　　939目光落在对面的落地窗上，窗影影绰绰倒映出他自己的面容，五官与周随相似。
　　而此时，周随绕到了939面前，他正要说话，目光忽地落在939的衣服上。
　　淡紫色训练服上洇出的朵朵深色圆点，那是淋过雨的痕迹。
　　周随眼底掠过一抹艳羡，有些话便脱口而出：“淋雨是什么感觉？”
　　939略微歪着头。
　　淋雨？
　　淋雨能是什么感觉？
　　很难知道吗？
　　939抬眸瞥了周随一眼，周随生得极好，专注地看着人时，眼睛里仿佛蕴满了真诚，像那种刚刚踏出娘窝，对世界还充满善意与好奇的小狗。
　　只可惜是一只很快就要死掉的小狗。
　　939收回视线，半敛着眸看落地窗外的雨景，意兴阑珊地托腮说：“是人都能体会的感觉。”
　　周随当即微愣。
　　一旁的佣人被惹怒，这个克隆人非但擅自坐了先生的椅子，不回答他的问话，还敢讥讽先生是人却无法体会人的感觉！
　　“先生，这个克隆人太不像话了，”佣人高声提议，“我们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939还在闭目养神，周随就已经连忙开口：“不要这样说，不要吓坏他，我不需要他做我的克隆人，他是来做我弟弟的。”
　　939睁眼看向周随，脸上没什么表情。让克隆人体验做人的滋味，让他感悟世界的美，然后再切开他的肚子把器官拿出来用……这么残忍的事，原来可以用这么梦幻的理由来掩饰的。
　　佣人则愕然：“先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克隆人由机器生成，虽外形是人，但终究不过是个物品而已……把克隆人带出克隆院已经够不靠谱的了，还要当弟弟……那简直是……
　　周随自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其他人看来有多荒谬，他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以后不要这样对939说话了。”
　　说罢，周随跟939说：“走，跟我一起下楼，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房间。”
　　939想睡觉，站起身。
　　“走吧，我相信你会喜欢你的房间的。”周随看939配合，笑着走在前面，939缓了两步，慢悠悠地下楼。
　　旋转一次，绕过转角，已到了周随卧室所在的三楼。他带着939进了他卧室隔壁的房间。
　　房间很宽敞，窗明几净，939走过去，拉开窗，麻纱窗帘轻轻飞扬，带点湿意，舒适度正好。
　　939舒服地眉眼舒展，周随却打了个喷嚏，他开始给939介绍他安排的床品、窗帘，以及推拉门后的小间书房。
　　跟着下楼的佣人趁周随没留意，赶紧上前把窗给关紧了，顺便狠狠瞪了939一眼。
　　系统同939说：“这个佣人的软肋十分明显，周先生，您是否想要教训一下他？”
　　“不想。”要动脑、会累的事别找他。939连看佣人一眼都没有，拖着步子去了小书房。
　　书房墙上都摞着满满的书，周随满怀希望地环视一周。
　　“这些书都是我非常感兴趣的，相信你以后也都会喜欢。”周随说，“等学会字你就可以看起来了！”
　　939朝墙上的书扫去一眼，只一眼，他便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自顾自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一旁便是书桌，周随笑着走过来，弯腰在一旁的牛皮纸袋子里翻找，不一会儿拎起一摞用线圈串着的纸板。纸板张张鲜艳，上方印着物品及其对应的文字，像是婴儿学认字用的玩具书。
　　周随把纸板书递到939面前，939眉尾微微挑起。那上头的文字他每一个都认识，但在克隆院时，研究员声称他不认识字了。
　　周随见939不说话，指着“门”字，轻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字？”
　　939一言不发。
　　周随鼓励着说：“跟我一起读，‘门’。”
　　939不应话。一旁就是书桌，桌上放着几本书，939百无聊赖地翻着，里头传出书淡淡的香味。
　　周随咬了咬下唇，问：“要不，我给你请个老师？”
　　“不用，我不喜欢学习。”
　　周随不由想，939对认字这件事已经产生排斥了？怕学了又被送进医疗室？
　　那天939在地上蜷缩身体满头大汗的画面闪过周随脑海，他顿时有些同情地看着939。939虽然是成年人体型，但“出生”也就几个月，说是婴儿也不过分。这么小的婴儿，想学点字，克隆院还喊打喊杀……搞到939都怕成这样了。
　　“你不要怕——”周随还没说完，939合上书，起身走出书房。周随目光追随而去，“欸，你去哪？”
　　外间，939坐到床上，用手压了压床垫。那种弹力，是他说不清楚的惬意感觉——像游子归家，哪怕那床是硬邦邦的木板，都熟悉得让人很愉悦。
　　跟出来的周随继续自己的话题：“我不会再让你回克隆院受苦的，所以你安心学习没关系。”
　　939听了，难得点头。克隆院那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他这整个月几乎都睡不着觉，在克隆院真的是受苦。他一点都不想再吃苦了。
　　见939终于有了反应，周随扬起嘴角，坐到床沿说：“做我弟弟真的不亏，我会对你很好，我有的你也会有。”
　　939躺到床上，问：“我做你弟弟，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随似是被问住了，长长的睫毛半垂下，须臾又抬眸，难为情地说：“我缺少一个家人，真心相爱的家人。”
　　939翻身侧躺背对周随，懒懒道：“你静一静，让我想想。”
　　周随欢天喜地地原地屏息，听着窗外的淅沥雨声，等待939的思考结果。
　　几分钟后，939还没有说话，周随困惑地坐直腰探了探头，见939闭着眼睛，他轻声喊：“939？9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