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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蓂(92)

作者:挺木牙交 时间:2023-05-09 09:48 标签:强强 玄幻 情投意合

  卫慕山率先抽了一口冷气,即使早有耳闻,他还是很难直面。
  王灼也面色沉重,却没说多的,只轻轻把自己的手掌放上去,轻声道:“开始了。”
  当归“嗯”了一声,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王灼屏息运气,灵力自他灵骨之处汇聚,沿着右手臂一路你追我打地钻了下去,在王灼手掌和当归的后颈之间撑开了一个小小的符箓形状,圆形,边缘处纹路纠缠如藤蔓,先形成了一对虬结的鹿角,最后才是一只小小的、完整的小鹿——这就是禹域的师徒印。
  从当归伤口里蹦出来血雾,唰地疯狂舞动起来,企图与这灵印相冲。
  当归疼得视线模糊,冷汗淋漓,从鼻尖坠下一滴,“啪嗒”打在地上,他咬牙忍着,肩膀颤抖,却硬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丝毫后退的意思。
  卫慕山情不自禁地要上前扶一把,楼致用扇子抵住他:“他受得住,你去帮什么倒忙。”
  “受得住也不能这样啊。”卫慕山反对,“他才多大。”
  楼致反唇相讥:“你也没多大,好生呆着吧。”
  王灼都能被楼致拦住,更何况卫慕山,卫慕山只好讪讪放弃,嘟囔:“没见着你有多大啊。”
  楼致笑了笑,很无所谓似的:“你知道小鹿为什么刚生下来就能跑了么?”
  王灼不为所动地把师徒印狠狠按了下去,瞬间,血奴印跟疯狗似的撕咬起来,和当归的灵骨、血肉撕咬,和王灼的灵力撕咬,和师徒印撕咬,它要把能接触到的一切撕成碎片,一同拉进深渊,沉进血海,从此日日痛苦,不得解脱。
  当归颤抖得更加厉害,脊背也挺不住地佝偻下去,觉得血奴印如刺刀在自己身体里肆意来去,要把自己割成无数片肉,骨头也要碎成渣滓。
  “疼就叫出来!叫出来!”卫慕山焦急地大吼。
  但当归还是硬撑着不出声,思维疼得一片模糊时,他突然想起了小师叔。
  他在黑暗中说“我带你走”,他在树林里说“我带你走”,他说话的样子,他笑起来的样子,他给自己点菜的样子
  当归不人不鬼地活到今天,从来没有人说要带他走,除了小师叔。
  当归自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是活在一个笼子里面。都不太记得那血奴印是什么时候打在自己身上的。
  在地底终日不见阳光,阴冷得骨头都疼,给他的吃食都只是带点油渍的水一般,喂得更多的是一种带有异香的药液。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自从那起,后颈处每日都是灼烧般剧痛,疼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却又无力得不论昼夜都蜷缩成一团昏昏欲睡。看着他的有两个狱卒,平日里吃喝玩乐,无聊了就拿他当小狗似的逗弄,当归就是跟着他们学会的说话。
  有时会听到一个衣饰华贵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嗤之以鼻:“怎么还不长大。”
  后来这个男人会推着一个不能走路的小少爷来,小少爷恶狠狠地对男人说:“爹,什么时候能宰了他?”
  男人说:“快了。”
  当归会缩得更紧,忍着后颈的剧痛,心想:“再快点吧。”
  当归疼得掰断了自己的腕骨,一身脆响,卫慕山的心也跟着跳了一跳。
  师徒印终于占得上风,以其纯然的灵力完全压制住了血奴印,当它完完整整地打到当归灵骨上的一瞬间,炸出的灵光绚烂得几乎要刺瞎了由子墨的眼睛。
  血雾散尽,肌理重生,伤口以一种不可想象的速度飞快愈合,包括被掰断的腕骨。
  当归就像快淹死的人拽到游木回到水面,一下子卸力,单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汗蒙住了他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一句什么,就倒地不省人事。
  一枚眼熟的玉牌从当归袖子里落出来,磕在地上,卫慕山定睛一看,愣了:“这不是小师兄的玉牌吗?”
  王灼一边让卫慕山把当归搀去休息,一边顺手把玉牌捡起来。
  ——那玉佩的边角的确錾了一个小小的“苔”字,王灼看了一眼,便知必然是荆苔自己的主意,于是把玉牌重新塞回当归的袖子里,只说:“去吧。”
  “血奴印剥除之痛,堪比粉身碎骨。的确坚韧,有资格做剑尊的后人。”楼致感叹,回头看了一眼王灼,“你们家小师弟眼光,真是不错。”
  “楼大人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楼致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命短的人要少结尘缘,走的时候才不会太难受——这是经验之谈。你们家的这位,着实有点……太慈悲了。”
  王灼面色不动:“天性本然而已。”
  同一时间,但氏祠堂。
  但虹屏退众人,独自一人踅到祠堂正下方的密室里,她面前是两副棺材,两方无字碑,干干净净,但虹把白珊瑚摆到左边石碑前,叹了口气,摸了一下石碑,缓缓道:“时至如今,我依然难解这谜团,若你还在,定然会比我做得更好。”
  “能不能你出来,换我来躺在里面呢?”


第68章 隐玉匣(二十四)
  王灼摁了摁眉心,眉头紧锁,楼致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调笑:“首徒大人有甚好忧愁的。”
  “楼大人。”王灼保持着摁压眉心的动作,抬眼看楼致。
  楼致弯着眼睛,长长地“欸”了一声。
  王灼语气依然严肃,不为所动:“楼大人得的是昧洞嫡传,为何会来锦杼关这个小地方。”
  “拦船时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楼致慢悠悠道,“吃喝玩乐、见见世面罢了。”
  王灼当时接到尤霈师叔的急信,只说让他前来锦杼关,却未说原因,这才匆匆赶来。半路上云艘却突然停下,见一年轻男子执扇立在一叶小舟上,微笑说:“昧洞楼致,求见禹域首徒。”王灼被叫破身份,干脆一见,楼致一上来就说:“我知首徒大人要往锦杼关去,我也要去,不如让我也乘了这云艘罢了。”
  当时乐曾和相敏才那两个毛头小子气得够呛,却被任芷义拦下,只见王灼并没有过多犹豫,就点头应下了。
  “我不信。”王灼语气淡然道,食指敲了两下扶手,“昧洞的事务我等无意插手,可这终究是禹域的地界。”
  楼致叹口气:“那我就说个明白。”
  “多年前,我派有一名弟子叛逃——当然说起来算是我的长辈,后来不知所踪,他的命灯虽没有灭掉,却也只有一缕残烟。近日,师尊忽然算到他的行迹出现在锦杼关,这便是我来的缘由。”
  王灼想,这是什么弟子,值得如此大费功夫,且他为何会出现在锦杼关。
  楼致仿佛知道王灼在想什么,笑了笑,道:“天行有常,昧洞之人有勘破造化的机缘,也当承担一定的险处与代价。这是昧洞嫡传通常命至多不过四五十的原因,先不论修士,在凡人之中,这也算不上是长寿。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顾天命,一定要深犯险境。先前,我派有一嫡传,姓陆,便是因此而亡,他不认神的造物之妙,偏要为他的故乡故水试上一试,当时的洞主没能劝住,只能眼睁睁他在矩海叩头离去,而后,昧洞便立下了不废功法不得下山之则。”
  “那位陆前辈……”
  “不知苟延残喘与短痛之亡相比如何?”楼致打断他,笑道。
  王灼的脸色变了又变,好像猜出了结局。
  “我的这位长辈啊,便是出身锦杼关。如今世代修行都以当地河水为皈依,唯独昧洞之人不认十四水,只认矩海。这不代表他们会忘记故乡以及故乡的河。”楼致顿了一下,好像把接下来的那句话在嘴里品尝过好几遭才说出来,“终其一生,他们都好像被那条河给困住了,不得解脱。首徒大人,你说这河到底是本源,还是桎梏和枷锁?”
  王灼愣住了,活到现在,他从未长时间离开过薤水流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即使去到其他地界,都难以忘记薤水的冷暖、薤水的浪潮以及薤水有节奏的水波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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