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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蓂(83)

作者:挺木牙交 时间:2023-05-09 09:48 标签:强强 玄幻 情投意合

  不到半刻钟,少年顺利地在浔洲的浅滩处上了岸。
  一起身,除了湿漉漉的衣物,身后好像吊着什么特别沉重的物什,少年伸手摸去,只摸到自己凸起的骨头,他狐疑地放下手,盯着自己的手指,这时后背的重量荡然无存,少年不以为意,左右环顾,想确定自己的位置。
  他踩着流动的、黏稠的妖毒,依旧是绵绵细雨,毫无疑问,浔洲已经被妖雾包围。
  少年想起某个有着血色残阳的傍晚,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舔了一口流在地板上自己的血,满头冷汗,四肢都没有力气。他的那个小主人闾义果,手里拿着半截灵骨,不在意地抛在手里玩,说:“小奴,你听说过萼川芣崖吗。”
  他气若游丝,品尝着舌尖的腥甜味,后颈火辣辣的疼。
  闾义果甩他一鞭,用鞭子把他的脑袋拖起来,低头打量狰狞的伤口,唇边泛起笑纹:“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少年脸憋得通红,后颈露出伤残的灵骨,血汩汩而下,他急促地吸着气,勉强地看了一眼小闾官的掌心。闾义果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出了一个匣子,当着少年的面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团紫色的雾。
  闾义果叹息,用那种说书人的语气,边玩弄着鞭子边道:“你不知道,在遥远的萼川芣崖有一层能腐蚀血肉的妖雾,终年不散,守护着封闭几百年的妖界。”
  少年隐约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他没有反抗。闾义果一把将匣子反扣在少年后颈的伤口上,瞬间嘶嘶的腐蚀声响起,妖雾直接钻进了少年的血肉,如多年没有开荤的野兽,残忍而犹然不满足地大快朵颐,血都染上了紫色,伤口如融蜡,却是焦黑的。
  闾义果“啪”的一声松开了鞭子,他像个看客一样,撑着腮帮子,津津有味地观看少年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和翻滚。
  眼前浔洲的妖雾比闾义果手里的那团颜色更深,想来也更毒,在这样的妖雾环绕下,不见曦月。
  少年觉得荆苔应该或许在妖毒迸发的中心,于是他判断着妖毒的流向,向源头的方向慢慢走去。他走得很慢,妖毒没有伤害少年,但拖慢了他的行进速度。
  浔洲——就如由子墨所画,美丽如画。由两个凸起的山丘组成,密林、烟波、白雾,一个不缺,就像是从古画里拖出来的,很久以前,时不时有书生带着炉子来浔洲煮茶,夏天赏雨,冬日赏雪,春天百花开遍,秋日红枫满地。
  少年是笼中鸟,不知道这些,假若他知道恐怕也不会信。
  如今原本茂密的丛林尽皆成了枯木,少年上岸的地方原先也是芦苇和荻花的地盘,现在也都什么都没有了。少年一路走,还能发现许多没有腐蚀完全的骨骼流过来,触碰他的鞋尖,然后轻轻飘走。
  没过多久,少年略一停步,低着头,足边是半只鸟类的骨骼,羽毛如炭,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了。他心口闷闷的,于是把鸟骨从妖毒里托出来,小心地安置在了一块高高的大青石上,拣了几枚勉强算是完好的叶子,为鸟骨挡雨,又看了几眼,才继续赶路。
  少年徒步走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除了妖毒的流动,没有听到什么其它的声音,雨密密匝匝地落下来,模糊了视线。
  妖毒的流动非常规整,像有人刻意指点过,少年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个鲜红的亭子。立在半山腰,红艳艳的,朱砂痣般在一团黑色里分外夺目,除了它简直看不到任何其它的东西,旋风就顶在那座小山的山头,像戴了一顶千年陈旧的黑色凤冠。
  少年能感觉到风雨突然的增大,直觉告诉他,那里必然就是源头。
  他吸了一口气,沿着山径飞速狂奔,妖毒黏着他的步伐,少年踩着滑溜溜的枯萎树根如同踩着无数条嘶嘶吐着舌头的毒蛇,雨滴打得他都睁不开眼睛。
  这个亭子鲜红得像涂过血,光秃秃的没有牌匾,侧边有一株开着白色花朵的树,开得热烈无比,太多太重,压得树枝快要断掉。这场景与周遭格格不入,蒙着一层薄雾,莫名而来的震慑感让少年下意识停住了步伐。
  雾气突然散去,少年的瞳孔霎时睁大了。
  代攸面无人色地仰躺在亭内,而荆苔靠着朱色的柱子仿佛睡了过去,微微皱眉,颊边正好挨着白色的花瓣。而他们两人身边,站着一个似乎是由妖毒凝固而成的东西,“他”微微俯身,注视着昏睡的荆苔,好像很感兴趣。
  至于为什么说是东西,主要是因为他像蜡烛一样,没只有人的轮廓,没有躯干,没有五官,仿佛一个刚从地上拎起来的有形体的影子,身后垂着一个重重的东西,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放开他!”少年从齿间挤出这句话,双手握拳。
  “他”自从少年来之后,就不再盯着荆苔,转而盯着少年,好像有点惊异,少年发现突然间雨下得更大了。但很可惜,“他”没有五官意味着“他”没有嘴,“他”没有办法说话,即使“他”从前可以。
  少年冲上去,跳过躺地代攸,护在荆苔身前,怒视“他”。
  “他”早在少年奔过来的时候就很有眼力见地退开了,向少年挥挥手,两只胳膊在身前比了一个叉。少年诡异地懂得了“他”的意思,仿佛是在说没有恶意,但少年不信,呵斥“他”退后。
  “他”遂无奈地又后退了几步,已经退到了亭子的另一边。
  少年仍然像一只警惕的小兽,瞪着眼睛炸了毛,呲牙咧嘴。
  “他”仿佛觉得很有趣地观赏了好大一会,终于想到什么,于是乎打了一个响指,又向天上指了指,示意少年看。
  少年生怕“他”作妖,只肯用余光去觑。
  岸边的由咏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见浔洲上方的云雾忽然变幻起来,她以为荆苔出事了,也忘了平时对大师兄吓得要死,恨不得当场扯着王灼就走。
  刚从云艘下来的王灼刚刚搞清楚来龙去脉,才听他们讲荆苔在浔洲上,回头就云雾变幻如鬼魅,手上火红色的灵剑倏地冒出了一丛火苗,当即就要动身。
  一把扇子轻轻拦在他身前,扇子的主人平静道:“无妨,莫去。”
  浔洲上的亭子里,少年仰头,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云彩变幻成文字的模样,只有一句话:
  “我是越汲,从萼川来。”
  少年讶异地把眼神移回,对方做了个耸耸肩的姿势,这团不成人样的妖毒……居然就是当年死在这里的孔雀妖吗?


第60章 隐玉匣(十六)
  荆苔并不知晓他想要获得的答案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只是沉睡,就像回到了襁褓之中,无知无觉地睡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白石上,云雾环绕,柳叶轻扫,矩海上刮起的寒风让他不由自主地啜泣起来。
  倏然脚步声轻轻响起,然后停下,荆苔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有人说:“哪里来的小孩。”
  荆苔不觉得自己会拥有这个时候的记忆,毕竟那时他还太小,甚至都没有睁眼看看这个世界,所以这也许是自己想象的,他想,对着这个熟悉的声音,荆苔小声地在心里呼唤:“师尊。”
  “师弟,为何长留。”又有人说。
  荆苔感到脸颊上覆着温热的掌心,他听见经香真人漫不经心地说:“为何不能长留。”
  是谁?荆苔心想。
  那个声音又说:“从此之后,不要再用那个名字了。”
  “我知道,你的话真多。”经香真人道,“这个孩子,我带走了。”
  “我不阻拦你要做的任何事情。”过了很久,那人才说,“你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经香真人笑笑,屈指摸了摸小孩的眉心,小孩张了张嘴,好像要哭,却没有哭,只是哼唧了几声,经香真人哼哼道,“小崽子。”
  “既然要带走他,就给他取个名字,有了名字,才算有了归处。”那人建议,声音轻飘飘的。
  “好啊。”经香真人弯起眼睛,“那让他同你姓吧,师兄,单名一个苔字。”
  那姓荆的师兄一声叹息,就如他所言,没有阻拦曾经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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