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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蓂(90)

作者:挺木牙交 时间:2023-05-09 09:48 标签:强强 玄幻 情投意合

  荆苔想起了什么,低头翻出玉牌,给当归去了一个“安”字,没有等回信就收回玉牌,忽然闻到细风携来幽微的香甜气味。他心头微动,扭头看见墙内有一株熟悉的白色花树,枝头探出来,落下花瓣如雪。
  他于是踅过墙角,竟然看见了两个人,穿着燕泥炉的云青色雪方服饰,荆苔不认识他们,但显然对方认识自己,道:“小卫大人。”
  “我想进去看看。”荆苔说,见到燕泥炉的人就意味着那位老妇人就住在这里。
  两个修士没有阻拦,让出门来。荆苔一进院门,便被花香扑了一身,他顿了一下,神使鬼差般问:“这是什么花?”
  修士互相看了一眼,都没理解这问题从何而来,但其中一个还是兢兢业业地答了:“是木梨花。”
  荆苔点点头,踩着满地花瓣擎帘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确实就是一位寡居多年的老人屋舍。老妇人背向他,好似睡得很安稳,连发丝都纹丝不动,她身边有一把银盘大小的蒲扇,小几上是一壶茶水,一个朴素的粗瓷杯。
  荆苔下意识屏住呼吸,深觉不该打扰,于是迅速退了出去。又看了一眼木梨树,才礼貌地向看门的二人道谢,之后问路,想回到原来的地方,两人当然恭谨地答了话。
  他走后,这两个修士开始窸窸窣窣地说话,其中一个道:“小卫大人果然无知者无畏,竟然真敢在这里到处乱走。”
  “嘘——”另一个说,“这算什么,好歹是禹域的正经弟子,你我这样微弱的仙缘如何能同他相提并论。”
  “我可没这个意思。而且里头那个老太太啊,真是彪悍,凶得很——”他打了个哈欠,“话说 这里这么多年没住过人,听官怎么就突然下了这个决定。”
  “你问我我问谁去!”修士哼了一声,“又下雨又下雨,参光要是不来,怕是要回到从前了。”
  “不能吧,这不首徒都来了。”
  “首徒算个什么,当年不也是首徒,还是当今的剑尊呢,难道力能挽得了狂澜吗?”
  “说得也是。”那修士唏嘘不已,片刻破罐子破摔道,“算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能差到哪里去,这里谁活得顺遂——下辈子若是还有幸托生成人,千万千万,不要把我投在这鬼地方。”
  “嗐!”同伴道,“认命吧。”
  荆苔其实并没有走远,他立在墙边,藏息听完了他们的对话,然后带着沉重的千头万绪离开了——这次是真的。



第66章 隐玉匣(二十二)
  粥棚聚集的人早已散去,一些修士靠在粥椅上昏昏欲睡,日上三竿,但天空灰暗,毒雨让整个灵网颤抖不息,像暴风雨时的海面。
  荆苔想找个地方坐坐,他也快一整天没有合眼了——浔洲里那个诡谲梦实在算不得事休憩。隔壁那个修士抱着剑打盹,闻声连眼皮都没掀开,嘟囔了几句模糊不清的梦呓,荆苔没有理会,他刚想坐下,随意地一抬眼,眼神霎时变了。
  重叠的屋顶中透出一团黑烟,荆苔仔细打量,发觉那BaN黑烟出自在山林之间——这与燕泥炉运作时的白烟截然不同。
  荆苔蹙眉,屈指在桌子上扣了扣。
  连扣好几声,那修士才不情不愿地睁眼,鼻音浓重地问:“小卫大人,怎么了?”
  荆苔说:“好像起火了。”
  听到“起火”两个字,那修士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哪呢哪呢?”
  荆苔示意对方看黑烟之处,修士觑一眼,没什么反应,反像是见惯了似的继续用剑支着下巴,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去,语气似乎是荆苔少见多怪:“没事,小闾官发脾气呢,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这修士又眯了过去。
  荆苔:“……”
  谁家小孩子发脾气会放火烧山啊?
  荆苔左想右想,还是决定要过去看看,趁这一堆人午后犯困,他放了一缕神识,化作棚边的野花,然后悄悄地溜出了这个地界,循着黑烟的方向摸过去。
  闾府所在地其实并不难找,坐落在一坡繁盛的山茶花之后,那花挤成一片云,连枝叶都难见,甚为火红艳丽,血染就似的,荆苔走过之后还在频频回顾。
  门口没有人守着,只有两支描花绘鸟的宫灯,很明显,画的就是那些山茶花。
  浓烟源源不断地从屋后冒出来,烧熏的味道很刺鼻,好像是在烧木头,又或是其他的东西。荆苔没有迟疑多久,就抬腿进去了,只见里头一团遭,花盆碎了一地,躺着花枝和松针惨遭不测的尸体,泥土乱飞,足迹混乱。
  再往前就有人了,荆苔踅过一块看不清刻着什么字的石璧,看见了郜听,一群侍从打扮的人围成一圈,表情凝重,目光警惕,却又好像不敢上前。
  郜听回头,看见他也没有吃惊,甚至拦住了来驱赶的侍从,微笑地说:“小卫大人来了。”
  荆苔道:“我以为起火了。”
  “是起火不错。”郜听摇摇头,说,“应该灭了吧,是小闾官在发脾气,闾官在里头陪着呢。”
  荆苔一路走来,只看到这一片断井残垣,却未听到什么声响,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不曾想这个念头才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里头就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吓得最靠近的侍从原地蹦得三尺高,往后退了三四步,动作很熟练,袖子滑落,露出几条浅浅的疤。
  “这些都是闾官府里的人么?”荆苔不知如何进退,没话找话地问。
  郜听点头道:“是给小闾官准备的。”
  然后他站到紧闭的门边,恭敬地敲了三下门:“闾官,请问需要打扫一下吗?”
  里头爆发一声轰隆的巨响,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倒地,一道年轻的声线拔得很高,仿佛一条被拉得无限长因而细如发丝的银线,尖锐得可以从太阳穴处钻透整个大脑:“猪狗养的东西!滚!”
  门猛然向外开了,伴随“哗啦”的碎瓷声,郜听灵敏地后退一步才没被扇到,抱歉地对荆苔一笑,那门下是一地的碎瓷片。
  荆苔能猜出闾义果不会是好对付的家伙,没想到会这么毒,他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当归那小子到底在这里都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渐渐露出闾濡的身影,他中气不足地急忙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给你抢回来,你信爹!”
  “爹?”那少年嘲讽至极地嗤笑了一声,“闾濡,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闾义果想来是砸无可砸,他坐在轮椅上,用一尊玉佛把闾濡砸出了门外。这回闾濡没能躲开,玉佛敲在他额头上,落在地上时只剩一个佛身,闾濡额头肿得紫红,血流到了他的嘴角。荆苔注意到这当爹的是带着一身伤从儿子屋子里出来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狼狈得不忍直视。
  “义果!”闾濡顾不上受伤,“我是你爹!”
  “是——谁不知道你是我爹。”轱辘轱辘的木轮声由远及近,荆苔终于看清了这个狂暴少年的脸,出乎他意料之外,居然是一张端正柔和的菩萨脸,和闾濡长相并无多少相似。这样的脸本该慈和温柔,在闾义果脸上却是阴鸷如阎罗,双目通红,仿佛以人血肉为生才活到现在。
  他接着诡异地笑起来,嘴角如弯刀一样,道:“闾濡,你要不要我活!”
  “……要。”闾濡颤抖着说,姿态不像是面对儿子倒像是面对压制他的宿敌。
  “我凭什么就必须是个瘸子,我凭什么不能修行?!”闾义果大吼,“就凭你们这些杂碎把屎当美人痣挂在脸上把乌龟当老祖宗吗?!”
  “义果!”闾濡明显慌乱得手足无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我发誓我会让你活下去的!我发誓!”
  闾义果狠狠地盯着闾濡:“闾濡,我就算要死,也要踩着你的尸体死!”
  闾义果舞起一条有倒刺的长鞭,看也不看,先甩到他爹身上,他爹倒是闷哼一声受了这一鞭子。闾义果眼睛一吊,又把在场的仆役打了个遍,一边用力打一边犹然不解气地骂天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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