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8)
“是吗?陈编说跟你特别聊得来,”李主任语气轻快,“别害羞,陈编都告诉我们了,说你们之前也是能聊到一块去的朋友,所以你把他忘了他有点伤心,现在觉得人生在世,别计较太多,能再相遇也是缘分。”
林思弦愣了:“他真这么说的?”
“对啊,中午吃饭时亲口说的,还说你车开得好,以后如果你没拍摄的话,他想去哪就让你载他去,你俩还能多说几句话。”
林思弦现在明白陈寄为什么这么说了。一时之间挑不出词回答。
李主任误会了:“我知道当司机听起来不体面,你也不要觉得委屈,陈编拿奖之后跟几位大导演轮番吃了好几顿饭,你也知道在这个行业除了钱就是话语权,等你俩熟了之后,以后你的路不就好走了吗?”
林思弦问:“哪条路?机场高速还是江滨路?开网约车的话这两条路走得多。”
“......小林啊。你说说你。”
“我开玩笑的,”林思弦说,“您放心好了,我肯定听安排。”
工作需求,林思弦看过很多复仇的剧本,这些会被归类为“爽文”,观众喜欢代入到复仇者身上,看着曾经瞧不起自己的人后悔莫及、痛哭流涕。
但林思弦作为曾经的“加害者”,只能在每次见面前揣测今天对方又会干什么。
陈寄还不至于为林思弦打破自己的生活节奏,他没有太多出门的需求,更多时候都在房间里琢磨剧本。未来几天一共叫过林思弦两次,一次送他去片场,一次让他开车到最近的超市。
林思弦在大脑中构思一些无厘头的片段,譬如陈寄让他把车停到超市,让他徒步五公里去买个肉松面包回来;或者看到街边玉米地说“下去帮我偷几个上来”......
当然这些事情都没发生。
事实上,这两次司机当得非常平凡,陈寄甚至没有再言语试探,一路上两人交流甚少,跟李主任所说的“特别聊得来”大相径庭。
FM唯一搜得到信号的电台播放着无聊的交通新闻,林思弦守规矩地开着车,来回几十公里,陈寄只在下车时说了声“谢谢”,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个称职的司机——如果不是林思弦两次忘拉手刹,调个头得倒五次方向盘。
林思弦事后总结,这件事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是陈寄年近三十突然爱上了坐碰碰车,二是陈寄就是单纯享受使唤和命令自己的报复感。
两日后的早晨,林思弦被楼下的摩托声吵醒,打开手机一看还不到七点。手机屏幕异常热闹,不是别人发的消息,而是不同APP的推送,争先恐后地提醒林思弦今天是情人节。
一个跟林思弦完全无关的日子。
吃了点饼干当早饭,半小时后林思弦得去片场。今天组里拍一场很重要的戏份,男一女一在犯罪现场的首次对峙,没有林思弦的任务,但这一幕是前期剧情的一个小高潮,多机拍摄,布景壮观,因此组里闲着的人都打算去围观学习。
林思弦到得不早不晚,跟他相熟的几个人已经在场了,前期准备工作比以往都复杂,拍摄还没开始。
一直跟着扶满的小胖子今天要友情出演一具尸体,他脸上画着异常骇人的妆,然而在脂粉之下却是腼腆幸福的笑容,硬是把两片血迹活生生笑成了腮红。
而两米外的苏红桃以一种相当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口中喃喃重复着:“这不应该啊。”
“她怎么了?”林思弦递了瓶水给扶满。
“你问的哪个他?”扶满反问,左手指着小胖子,右手指着苏红桃,“左边这位男宾正因为暧昧对象给他说了情人节快乐而如沐春风,右边这位女宾正因为没有暧昧对象而如芒在背。”
“休得胡言,”苏红桃立即否认,“我觉得煎熬的不是我没有对象,而是胖子对象竟然叫他小宝,大宝也就算了,凭什么是小宝?他哪里小了?”
林思弦喝了口水:“也许是铁甲小宝。”
铁甲小宝战损版身在爱情中,并不在意对自己的言语攻击,轻轻一语就反击到这群孤寡人士最薄弱的地方:“与其诋毁他人,不如反思自己,上一次过节是多久之前了?当时新中国成立了吗?”
苏红桃把矛头指向扶满:“说你呢。兄弟混这么好,你干嘛去了?前两天不还跟人网聊,还说要改情侣微信名来着?”
“嗯,她网名叫哆啦a梦,”扶满说,“建议我改成少说b话。”
苏红桃嘲笑得毫不留情:“我就说你话太多了吧。”
“哎,这不应该啊,我前女友还说喜欢我的开朗呢,”扶满反思,“感觉还是得像思弦一样,有点神秘感才有市场。”
化妆师、扶满甚至于胡小路都默认林思弦桃花不断。
林思弦对此类看法早已习以为常。或许是长相,或许是说话轻快的语调,或许是那些似是而非的眼神,总之林思弦在成年之前便听到太多类似的评价,那时候跟他关系不错的男同学总会旁敲侧击他有没有过“刺激”的经历,笃定他是最早经历情事的那一批;成年后,他去商K酒吧之类的场所不算频繁,但同行人总认为他是常客,每次去也都会收到大量“玩玩”的邀请,而每次林思弦的回答都很一致:“抱歉,今天有约了,下次趁早喔。”
远处传来一阵喧嚷,今天的拍摄开始了。这种多机位、复杂布景且聚焦无数视线的情景越发考验演员的心理素质。
女一号是位演技广受认可的实力派演员,今天发挥一如既往,短短两句台词就表现出了人物的隐忍与坚决。相比之下,谢洛维鲜少经历过这种场合,一直难以进入状态。
宁沛向来对他很有耐心,没有过多批评,只是尽可能清晰地指点:“你现在表现得太过凶戾,李鸿这个人物是多面的,除了他作为杀手的人格,你还要考虑他作为普通电工的一面。他是自卑的,发火也是恼羞成怒,你现在只是在暴怒,再酝酿一下。”
场外的三个人已经站累了,找了三把椅子坐。
苏红桃吐槽:“让谢洛维自卑,他可能这辈子没体会过这种情绪。”
扶满回她:“表演嘛,本来就要演出不同人生啊。”
苏红桃想到什么,转向林思弦这一侧,低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艺考培训的时候,也演过类似一段?”
“姐姐,”林思弦笑了,“我连前天晚上吃了什么都记不太清了,何况这些猴年马月的事儿。”
他当然记得。
培训老师让他们演一个多重人格,是一节很有挑战性的课。而那时候的林思弦,被老师单独拎出来作为范例,在一群学生围起来的圆圈里单独演了三次。
年少之人都怯场,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但林思弦应对得很好。他把这一圈目光想象成摄像机——他迟早会在这么多台摄像机面前的,所以不能慌张,不能局促。
现在的林思弦的确没有这种情绪,因为摄像机在他面前。
谢洛维的紧张并没有缓解,又重来了三条、四条,还是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他毕竟年轻,性格又直,什么事都表现在脸上,NG多次以后整个人气场明显低了下去,蔫蔫的有些可怜。
宁沛叫了暂停,让他先休息十分钟,找找状态。
“早知道今天还不如去过节。”扶满活动了下双肩,玩笑道。
“又来了,”苏红桃说,“这荒郊野岭的,你去东边那池塘看能不能找只青蛙陪你。”
“要不我打望打望,看看四周有没有跟我相同想法的女演员。”
毕竟太闲,扶满还真环视起来。
电信发了条短信,推送最新的优惠套餐,林思弦正逐字逐句读着,突然听见扶满说:“嗯?陈编怎么来这儿了?”
林思弦手一顿,顺着声线抬头,果然发现陈寄正站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
“他不是不来盯戏吗?”
“我倒是听说......”
扶满欲言又止,还是没止住:“我倒是听说一个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