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指挥飞机(41)
他说得很慢——
“明明受了委屈的人是你。”
可为什么许言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
但潘煜却更难过了。
…
那天下午,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子,两个人聊了很多东西,讲旅行、讲生活、讲多多,也讲工作。
潘煜应该是想逗许言笑,提自己刚回国的一次飞行。那趟航班飞贵阳,没什么特殊的,非要说就是有个乘客吸了电子烟,就一口。
“不知道是他没吐气还是烟雾报警器不灵敏,反正没响。”潘煜滑坐到地毯上,给许言削了苹果,“我们那趟是中转航班,赶时间。乘务长建议是口头警告、专人看管,落地之后把人送下去就算了,责任机长也同意了。但我不愿意,以一敌二,坚定地把他由送下去改为了送进去。机组跟着警局一轮游,我和机长双双延误登机,各罚了两千块钱。”
“后来航司知道了情况,让写个五百字的情况说明交上去,说是月底会把钱退给我们。”小卷毛划重点,“五百字!”
那么多字,谁能写的了?!
许言有点走神:“所以,你交钱了?”
“嗯,我给责任机长转了四千,他写了两篇情况说明。” 小卷毛现在想起来还愤愤,“从此,我就有了个师父。”
那是他和钱谦的第一次同飞。
钱谦活了半辈子,第一次遇见人傻钱多的主,霎时觉得自己后半辈子都有了希望,撒泼打滚、死缠烂打地把他收了当关门弟子。
许言应该是酒劲儿上来了,思绪都像是掉在了故事里。
他接过潘煜递来的苹果,放在一次性杯子上,看着它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那你后悔吗?”
“当然不。”
“为什么?”
“不公平。”
潘煜洗了下刀,拿纸擦干:“飞机上的错误没有大小之分。错就是错了,受惩罚,天经地义。不然,那些规则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其他乘客又为什么要遵守?我们又为什么要坚守?”
许言不说话,潘煜便笑,肆意且风流。
“再说,我入职之前是宣过誓的,”
他笑过,神色是正经的,也是认真的。
“敬畏生命、敬畏规章、敬畏职责。”【1】
那样的人,本就该属于蓝天。
许言看向窗外,雷雨早已停歇。
片刻后,他又转回视线,不错眼珠地盯着潘煜。
“看我干吗?”
小卷毛想伸手又觉是趁人之危,只能讪讪地捏了下自己的颧骨。
“我突然觉得,” 许言慢吞吞开口,学他的样子也捏了下自己,位置不对,捏上了脸颊。
潘煜看得心都化了。
“觉得什么?”小卷毛挪了挪身子。
许言也学着挪了挪,这次方向都反了。
两人瞬间挨得很近,呼吸都像是交错缠绕。
“你刚说话的时候像个奥特曼,”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喉咙沾了醉意,许言的声音都有些软,很认真地比划,“会发光的那种。”
潘煜也很认真,跟他说悄悄话。
“那可以是赛文吗?我比较喜欢他欸。”
第33章
聊到最后, 许言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有印象的只是掉进了梦里,他拼了命地向前跑, 跑到喘不上来气, 抬头便见高度越来越低的外航653已经要对准跑道。
许言第一反应就是指挥他复飞, 扭头去找塔台位置, 一片漆黑, 不见光亮。而后便是“轰”地一声, 飞机落地倾斜,机舱失火,呼救声伴随着烟雾, 散到了跑道的每一处地方。
许言狠锤了下墙壁,已经意识到是在梦里了。不再想那一场徒劳无功的奔跑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就那么静静站着,无声地望着。
那一刻他看见了很多人,接他班的进近管制员、扎着麻花辫的塔台管制、卫晟、蒋文翠、孙主任…每个人都如他那般拼了命地奔跑、嘶吼。
直到他看见了抱着机长帽的小卷毛,肩膀上的四道杠闪闪发光, 正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许言本能的退了步, 但随即就停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
“你航班是不是要迟到了?!”
许言完全是被吓醒的,潜意识里一直记着潘煜下午六点的飞机,醒来的第一件事也是先摸手机。
整间屋子都是静的,昏暗的蓝黑光隐隐从窗户处透进来。
解锁手机, 先看时间, 六点五十三。
App的消息一个个地弹出来,许言没管,先查了下国航7977的航班状态。
已起飞。
他松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 身上搭着的外套滑落地上。
捡起来,不用细看就知道是潘煜的衣服。
无他,外套上沾着小卷毛常喷的柑橘前调香水,活力强劲,无孔不入,沾满了夏天的味道。
许言提了下唇角,随手把衣服搁在了一边,懒得开灯,半靠在沙发,点开app,扫了眼消息。
潘煜的聊天框永远都在最上面,最后一条是照常的登机报备,附加一张他7月的排班表。
——“许主任,我明天下午飞完台州就回来。”
许言拇指微动,没回消息,盯着排班表看了两眼,点了保存。
小潘机长,到底知不知道发这些东西已经有些小越界了。
许言熟门熟路地翻着潘煜的朋友圈。小卷毛的朋友圈不设限,一翻到底,甚至能看到十年前的东西。
十年前的小小卷毛没什么看头,也没几张照片,全都是各种有关飞机的视频转载。
不知道的估计都以为是个卖飞机的微商。
许言翻着看了近几年的几个视频,小卷毛爱出海,经常都是工装背心走在沙滩上,上了甲板就会单手拽碍事的工装背心,露出宽阔油滑的肩膀、裸露的胸肌,沾水的的腹肌和一闪而过的边边角角…露在耀眼的阳光下,全都一览无余。
许言其实不爱看这些。
他第一遍看的时候真的是毫无波澜;第二遍也只是觉得这张配图极佳,天蓝海清好风景;第三遍是因为反差太大,小卷毛半垂眸,不笑时莫名带了两分凶…直到刚刚,许言把图片再度放大,发现有颗汗珠滑过胸肌却没落,依靠凸,,起,形成了个几不可见的弧状。
许言莫名有点心痒痒。
他打开桌上小灯,客厅瞬间泛起昏暗的光,茶几桌上干净如初,脚旁的垃圾袋都被人小心地带了出去。
许言盯着垃圾桶看了好一会儿,转了下小潘机长用过的水果刀,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想。
他现在可能不只是想收小潘机长的利息了。
次日一早,许言穿了件稍微正式些的衬衫,刚到局里就被孙鑫主任喊进办公室。
“坐。”
离外航653失事,满打满算也就过了两天,孙鑫拿着他递过来的情况说明,粗糙地翻了几页。
“这是你的看法?”孙鑫直直地看向他。
许言坐直,不躲不避:“不是看法,是事实。”
JP653能落的主要原因是机长喊了油量不足,落地后油量数据是六吨,至少能飞个五十分钟,远低于国内可以报油量紧急的程度。但它是外航,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经民航局层层上报、通报给JP653所属的航空公司并汇报给国际航空事务局。
流程都好处理,关键是责任的划分,重点是管制员对JP653的处理是否恰当。
事发的当天,许言就听过录音了。
不知道JP653的机长手里是不是握着什么投胎的指标,听着管制员提醒大风还坚持说自己驾驶的飞机是他们公司新购的最新款,抗风十五级。
确实是刚出厂的东西,骨头都是脆的,轮子接地就劈叉了,质量直逼天天掉毛的草泥马。
许言稍许走神,觉得又能给小卷毛攒个钥匙扣了。
“刚收到的消息,JP653向调查组投诉你了。”
许言不意外,只是好奇:“因为什么?”
“怪你没有早早地把他们指出去备降。”
这话听得多少有点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