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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顽(54)

作者:宴峥 时间:2024-03-05 11:02 标签:强强 狗血

  整个暑期,晏司臣都在为地下赌场打黑拳。少年形影单薄,眉目暖而沉稳,看起来不像是能在擂台上以命相搏的牵线木偶,反而更适合供在橱窗里当一个精致的易碎品。起先,赌场老板并不想收他做打手,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有时候还要相信天赋。
  因为这份天赋,赌场老板一度想收晏司臣做义子。大抵是对读书人那股遥不可及的执念在作祟,老板看中了晏司臣在擂台上生死一念间的凶狠,更欣赏他的处事态度——举重若轻才是最难得。他年少,涉世未深,是心性懵懂的幼隼,尚且一心扑在人间正道,努力挺直脊梁。他还未经开化,所以才会在血汗糅杂的擂台上显得格格不入——并非干净与否——而是在周遭陷入狂热的喧嚣时,少年只会垂着湿漉漉的眼睑站在台柱角落,遮去满目寡薄的淡漠。
  老板深知自己识人之明,势必要将晏司臣收入麾下,以求己身风烛残年时的安稳。他并不吝啬于供晏司臣读书,也承诺给予最大化的自由限度,当幼隼被驯成家鹰,总要放手任其振翅高飞,老板根本无需忌惮他会一去不回,这只幼隼拖家带口,还是一窝老弱病残,随便哪一个都易于操控,晏司臣也终于意识到,他早已泥足深陷,并且无路可退。
  晏司臣与老板之间展开了一场无形的拉锯战。他的对手从实力平庸的退役拳击手变成能装下三个他的沙特逃兵,然后是招数诡谲毒辣的泰国人,老板改了规矩,赌注连翻三番,明面上看是赔本买卖,孰不知是要用上百人的家当换晏司臣的归属。对于晏司臣来说,输一场不仅前功尽弃,这辈子都要赔进去,然而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他已然开始吃力起来。
  蒋东林就是在这时候出现,替他摆平了这场欲扬先抑的祸事。
  众目睽睽之下,蒋东林开枪打死了扑向晏司臣的泰国人,场面尚且来不及失控,赌徒已被人群中的便衣压制得鸦雀无声。面如死灰的老板被滚烫的枪口直抵眉心,眼睁睁地看着血泊中的少年被蒋东林带走。
  时值夜色正浓,蒋东林的车停在胡同外,两人一前一后,晏司臣弓腰捂胃,一路血迹迤逦。
  风刮过巷口,掀起蒋东林风衣一角,露出他腰间枪套中沉甸甸的家伙,漆黑的枪身,泛着冰冷的光泽,令晏司臣想起泰国人胸口喷薄而出的血,温热黏稠,如今枯涸地挂在他眼睫。似是恍然梦醒,晏司臣缓慢地眨了眨眼,自喉咙深处发出两声闷哼,而后双膝俱软,跪倒在车门前,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蒋东林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成一团的少年,良久后,晏司臣终于平息,蒋东林问:“刚才在台上,为什么宁可挨揍也要挡着脸?”
  晏司臣哑声回:“我脸上受不得伤。”
  “你打不过他。”
  “……我知道。”
  “哦,你知道。”蒋东林若有所思地点头,却话锋一转,“老板许了你什么好处?”
  晏司臣仰起头,“赢的钱,我和赌场五五开。”
  “输了呢?”
  “我赔。”
  “你很缺钱?”
  晏司臣毫不犹豫地点头。
  蒋东林笑了,“那就跟我走。”
  晏司臣甚至没问蒋东林是什么人、要带他去哪里,盛夏夜短,车子驶过黎明,将晏司臣送到孤儿院门口,蒋东林下了车,摸了摸少年淤青不浅的唇角,颇为心疼地说:“到底伤了脸。回去随便找个借口搪塞,我下午来接你,别忘了收拾东西。”
  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只有一个弟弟要带在身边妥善安置。盛楚离不了他,晏司臣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蒋东林,蒋东林沉吟片刻,轻笑道:“你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留得住。”
  “怎样都好,”晏司臣说,“只是别让他受苦。”
  为了日后方便销户,蒋东林办理了领养手续。或许是因为年事已高,院长将装钱的信封交给蒋东林时手有些抖,“这是留给小六升学用的钱,”院长捏着信封一角,久久不肯放手,“小五上大学的钱没攒多少,全在里面了。”
  蒋东林说您放心。
  “谢谢,”院长万般哽咽,“您是个好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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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弟弟呢?”霍止问。
  “被老大送到国外读书去了,明年才回来。”宋景宁眯了眯眼,语气有些夸张,“老大不想让他弟弟干这种活嘛。”她抿唇笑了笑,似乎很为晏司臣感到骄傲,“他就是这样的人。”
  原来爱意真的有迹可循,霍止想。晏司臣习惯独挡一面,所有人都视作理所应当,只有霍止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要勉强自己。”霍止看着晏司臣的眼睛,忽然又改口,“不过也没关系。”他重新将人抱进怀里,叹息着许下了一个隐晦而郑重的承诺,“以后有我了。”
  从始至终,晏司臣都没有说什么。静静相拥许久,晏司臣终于开口:“想吃什么?”
  霍止茫然作答:“……你给我煮面?”见他点头,霍止讪讪松手,晏司臣转身推门,走廊光线明亮,霍止下意识抬手去遮,因而错过晏司臣眼尾的浅淡湿意,只当他早已心如顽石,对此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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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渚宁之大,一度令霍止放松警惕,直到他看见霍行鸾。
  蒋东林派了任务给他和晏司臣,要他们去中缅交界处,一周后启程。晏司臣临行前照例出国去看盛楚,霍止在分部无所事事,打听到城西郊区建了马场,结果兴致冲冲地去了,连滚带爬地回。
  虽说与他大哥多年未见,但到底是亲兄弟,霍止远远瞧见八角亭中有男人立于檐下被众人簇拥,侧脸轮廓与霍渊时相似之余还多了几分锐利,霍止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不料撞上端着托盘的服务生,酒水尽洒,动静儿闹得不小,霍止迅速说道:“记我账上。”有人在身后扬声挽留,霍止岂敢回头,转瞬便走远,霍行鸾盯着他背影,莫名心神不宁,待服务生走近,霍行鸾随口道:“刚才那人是新来的客人?”服务生点头,霍行鸾便不再问。
  霍止回到分部,又将自己关在屋里,晏司臣不在,旁人对他总不如晏司臣上心,霍止也不需要他们的关注,他一觉睡到天黑,意外地梦见了霍老爷子和霍渊时,或许还有霍则为,他记不清了。
  醒过来后霍止做了一个决定。他想回汜江,去探望一下郦蕤舟的母亲。
  早在霍止刚到悍狼时,蒋东林就极为贴心地告诉他,可以在空任务期间给家里打电话。
  郦蕤舟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父亲郦胜秋还在悍狼任职,负责训练新人,而郦蕤舟从前在九局做情报工作,依规定不可见,父子也不例外。郦胜秋对儿子知之甚少,比较麻烦的是郦蕤舟的母亲。
  霍止第一次给郦母打电话,挑在他高烧三十九度七的时候,嗓子一哑,当真是亲妈都没听出来,他被郦母哭得头昏脑涨,想要安慰却又思绪匮乏,他自幼失恃,不知如何当孝子,连声妈都叫不出口,恰巧晏司臣来量体温,霍止手一抖,挂断了电话。
  大抵是烧糊涂了,郦母的哭声一直在耳边回荡,霍止觉得内疚,却没有面对的勇气。他既然当得起郦蕤舟,就要接过郦蕤舟身上的责任,更何况他占着身份不放,终究是为了一己私欲,他于心有愧。
  汜江之于霍止,已是阔别许久,郦家住在城西,霍止从前不常去。郦蕤舟的母亲是一个很端庄的女人,只是双眼无神,显然看不清了。郦母身体不好,不待夜深就倦了,临睡前攥了他的手,教他明早走时不必等她,到渚宁报个平安便好,霍止于是点头应了,佯装没瞧见郦母泛红的眼眶,只抬手抚上藏于她鬓间的灰丝,轻声说:“您放心吧。”
  霍止在郦蕤舟的房间里枯坐半宿,睁眼到天明。窗外大雪纷飞,霍止怔怔望着,怀中抱着一本半阖相册,相册内页泛黄,裱着郦蕤舟的照片,看日期是高中时,眉宇间稚气未脱,但隐隐能看出成年后的模样。
  他听了郦母的话,悄无声息地离开,只带走了那本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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