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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顽(33)

作者:宴峥 时间:2024-03-05 11:02 标签:强强 狗血

  晏司臣无从反驳,霍止又将盛着半只灌汤包的纸碟撤远,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先喝粥,喝完再吃这个。”
  粥的温度刚刚好,暖而不腻,晏司臣只管埋头喝粥,全由霍止往他勺中夹藕。一顿饭下来,霍止几乎没怎么动筷,只专注于照顾晏司臣,动作熟稔,恍若多年习惯。六只灌汤包就只准晏司臣吃两个,美名其曰为尝鲜,留着胃喝汤要紧,也难得晏司臣任他摆布。最后晏司臣捧着碗喝汤时,霍止问他味道如何,晏司臣便递到霍止眼前叫他自己尝尝看,霍止就着他手抿了一口,“唔,我让老板少放糖了,果然没什么味道。”
  都说关心则乱,人在此时,最易露出纰漏。晏司臣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看着霍止收拾残局,唇齿间尽是雪梨的味道,混着冰糖的甜。晏司臣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依你的脾性,不该这么会照顾人的?”
  吊灯悬在两人正上方,光线冷白,映出晏司臣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眉宇间极尽认真。霍止放缓动作,似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也没放在心上,问晏司臣是不是被他感动了,语气随意,更像是在饭后闲侃。
  终于,在晏司臣长久的沉默中,霍止发觉出不对。他将最后一只纸盒收进袋子,那纸盒装着四只灌汤包,霍止不吃,便理所当然地扔掉,丝毫不会有任何愧疚感。这一瞬间,晏司臣又恍惚地觉得他仅仅只是霍止了。
  迎着晏司臣的视线,霍止收回玩笑神色,轻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吃得多了不舒服。晏司臣如梦初醒般别开眼,只觉思绪纷杂万般,从认识霍止至今,两两因果相连,无休无止,像无数个莫比乌斯环结成的一张巨网,将他笼罩其中,撞得头破血流也找不到出口。
  晏司臣闭了闭眼,明明一肚子话想说,一出口却变成了:“那几只灌汤包给我留着,当明天的早饭正好。”
  霍止被他这匪夷所思的要求唬得一愣,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没曾想是放不下那几只灌汤包,他哑然失笑:“你要是还馋,我再去给你买新出笼的。天这么热,没有冰箱留不到明早的。”
  晏司臣却执着得近乎无理取闹,说这是浪费,如果一开始只许他吃两个,为什么要买那么多。霍止从未应付过晏司臣这样的逼问,可能病人的情绪都这么反复无常,霍止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做小伏低地哄劝,说原本是给小许和他的那位朋友带的夜宵,没想到他们两个那么快就走了。总之,一切过错皆在他身上,但无论如何,晏司臣今晚上都不能再吃东西了。
  霍止说得头头是道,晏司臣一手托腮,点着头应道:“也行。”话锋一转,又轻描淡写地说:“可我还是觉得浪费,不如你吃了?”
  霍止猝不及防:“我……”
  “开玩笑的。”晏司臣笑了笑,看着他轻声道:“带壳海类不吃?看来我猜对了。”
  明知道今夜不是开诚布公的好时机,晏司臣却已经迫切地想要问出些什么。在霍止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晏司臣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样吧,不如你来告诉我,一个出生在霍家、从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为什么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你床头除了抗PTSD药物外,还有镇痛剂和安眠药。别装傻,霍止。你有事情瞒着我。你不肯说,我就只好主动问了。”说到最后,言辞近乎祈求,是求霍止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别让他好不容易重燃的希望落空。
  霍止抿着唇,如一尊静默的雕塑,哑了似的。良久后,他才缓缓地说:“我在国外玩赛车时,因为失误摔出了赛道。那些药,是在那时候开始吃的。”
  最有力的证据,却得到这样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晏司臣想起燕川临走前问他:“你希望是他?”连给他回答的机会都没有,就先行否认道:“可是人已经死了,这怎么可能?”
  太阳穴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细密尖锐,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割碎晏司臣荒唐的执拗。霍止仿佛终于看出他真正所想,不可置信的模样:“你以为我——”
  “对。”晏司臣打断他,失控的情绪引发一阵咳嗽,霍止迅速递过一旁备好的温水,却被晏司臣挥手挡开,动作激烈坚决。霍止额角青筋暴跳,抬手握住他小臂,压着怒气忍耐地问:“你到底在闹什么?”
  晏司臣想,他可能已经病入膏肓了。自打他将那瓶药握进手里的那天起,他便开始留意霍止,只觉得有关霍止的一切,无一不像郦蕤舟,无一不是郦蕤舟。因为咳嗽而沙哑的嗓音被晏司臣压得很低,断断续续,自说自话一般:“银耳雪梨放半份冰糖是我习惯的,你嗜甜所以不爱喝。蟹黄馅的灌汤包也是我一直喜欢的,你不吃带壳海鲜,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锦衣玉食骄奢淫逸的富家少爷,可曾会在饭桌上照顾别人的?蛛丝马迹比比皆是,还用我再说给你听吗?桩桩件件摆在这里,你让我如何不误会?如何不相信……是你回来了?”
  霍止攥着他的手蓦地便松了。他望进晏司臣狭长漂亮的眼睛,像水滴落入浓墨晕开的涟漪,他却难以忍受那涟漪里泛起的无助与脆弱,一瞬间心如刀绞。霍止脸上挣扎的神情稍纵即逝,晏司臣尚来不及捕捉,便听他负隅顽抗般艰难发问——
  “如果我不是他,你会爱我吗。”


第34章
  夜里下了一场雨,起先绵延细微,渐渐势如倾盆。霍止站在幽深寂静的长廊尽头,熬着发红的眼眶掐灭了最后一支烟,悄然回到病房里,关好半扇玻璃窗,将淅沥雨声隔绝大半。
  被雨幕泅湿的月光使得霍止的影子如雾般在地上缓缓滑动,银耳雪梨汤里被他放了安定,晏司臣睡得很沉。霍止站在床边垂眸看着晏司臣,看他仍未舒展开的眉心,听他安稳而绵长的呼吸,每一声都好似叹息。霍止半跪下来,轻轻地将晏司臣的手握进掌心贴上自己额头,一阖眼,脑海中便浮现出晏司臣转瞬间冷漠下来的神情,他说:“必不可能。”咬字清晰,断然否决,毫无犹豫。
  这一句必不可能,令霍止心中五味杂陈。时值凌晨三点,距离他打完那通电话已过了四个小时之久。霍止甚少提及他与晏司臣的私事,因这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四个字,在谈完正事后,霍止简短地将晏司臣的态度告知,电话那边先是传来一阵笑,等笑够了,才慢悠悠地说:“你初回国时我便同你说过,你为自己选了一条死路。他的态度向来如此,只是从前太隐晦了些,但这三年连我都看明白了,谁让你偏就不肯信?”大概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应是以往争执不休时的那一套说辞,霍止不胜其烦,直接掐断了电话。
  狭小逼仄的隔间内,霍止借着手机后置灯将电话卡冲进马桶,再次陷入黑暗后,霍止倚着隔板长久地沉默。他为了不给晏司臣任何发现端倪的机会,给他喂了本是备来以防不时之需的安定,所以霍止有充裕的时间来反思这一步步走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仔细想来,除了Michael这个阴魂不散的意大利变态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出现在汜江,一切尚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唯有郦蕤舟被晏司臣珍重万般地妥藏心底一事,是他明白得太迟了。
  爱人近在咫尺,连拥抱都是奢求,他已经错过了坦白一切的最佳时机,更何况,霍止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坦白过。他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窗外一声惊雷,霍止骤然回神,下意识去看晏司臣,怕他于睡梦中迫醒,好在晏司臣没什么反应。霍止挪不开眼了,他忽然间生出一股痴心妄想,盼望着时光倒流,好让他寻出横亘在二人间的纷扰源头,一刀斩断,永绝后患。
  .
  翌日清晨晏司臣醒来,病房内空无一人,床头茶几被收拾得很干净,霍止的车钥匙不在了。晏司臣怔愣片刻,摸过手机一看,也没有霍止留给他的消息。
  晏司臣揉了揉眼,面无表情地按了床头铃,过了一会儿,护士推门而进,照例记录了体温,然后提醒道:“试敏时发现您对头孢类抗生素过敏,回去后记得和主治医生说一下,或者将病历单直接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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